第四章：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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祓神语气平缓清冷，毫无讥诮轻浮之态。</p>

然而——</p>

“色孽缠身？”清禾对这个词极为敏感，“那肯定不行。”</p>

祓神反问：“为何不行？”</p>

伤害神灵的手段世间罕有，最简单的方式，便是以恶孽污染他。</p>

万年前的凡人，就是靠这招令神灵堕落，自封于地宫的。</p>

因为强大而温柔的天道，难以拒绝来自生灵的哀求。</p>

“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么？”</p>

反复再三的确认，终于令祓神稍微注意到少女情绪。</p>

她很排斥，亦很焦虑。</p>

排斥什么，焦虑什么？</p>

排斥他如今，是肮脏污秽代表着不详的凶神？</p>

还是焦虑她勾结柳氏，此事不成，便需要以别的法子谋取他信任？</p>

没办法，作为被邪修发掘献祭的新娘，她的立场天然便是令人质疑的。</p>

神灵幽深双眼注视着清禾。</p>

他直言：“用指骨。”</p>

原谅清禾是个低级趣味的人，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画面……正经人当然得摇头啊。</p>

“不行，绝对不行！”</p>

祓神微微皱眉。</p>

从未有人胆敢如此顶撞他。</p>

可若是清禾知道神在想什么，那肯定会震惊表示，这是顶撞不顶撞的问题吗？</p>

他至少也得把指骨消毒了再提这个建议吧？</p>

谁敢用万年老古董那个啥？</p>

神灵轻声道：“你可知，何为过犹不及？”</p>

她点头：“知道啊。”</p>

祓神：“……”</p>

祓神凝睇她许久，唇边渐渐浮现浅淡笑容，与之同样在心中浮现的，是平静的杀意。</p>

身为间子，佯装单纯，卖弄真心，最是令人厌烦。</p>

本可只做平常契约关系，但既然一心求死，索性成全她。</p>

而清禾茫然看他，不解祓神为何忽然微笑，只能配合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p>

结果她一笑，祓神又不笑了。</p>

清禾：……好烦。</p>

“真的，换一个吧。”</p>

她屡次顶撞坚持，总算令神灵缓缓道。</p>

“嗯。”</p>

祓神抬起手，按在她肩侧。</p>

厚实的灵力壁障隔开了他们的肌肤，严格避免接触。</p>

紧接着，清禾感到自己衣兜内，有个冰冷的存在开始不断向外散发寒意，姿态极为霸道地将试图侵占她全身经脉的咒力绞杀殆尽。</p>

那是她尚未来得及还给祓神的指骨。</p>

祓神曾掌控三千道统，怎会奈何不了区区诅咒。</p>

之所以说用指骨环节，仅是不在乎她这个凡人的尊严，而在诸多选择中选择了最为简单之法。</p>

随着冰冷灵力运转，她面颊仍是滚烫，经脉脏器却像被冻结，不疼，但也有种怪异的鼓胀之感。</p>

她抬眸望向祓神，准备说点什么缓解此刻尴尬的气氛，却没想到祓神也在端详她。</p>

如此近的距离，那空荡双目直直地盯着她，杀伤力十足。</p>

清禾：！</p>

她被吓了一跳。</p>

见少女气息动摇，祓神料她做贼心虚，面容顿时越发冷酷，微阖双目，不再理会她。</p>

气氛更加尴尬了。</p>

清禾懊恼地琢磨自己为何屡屡失手，可没等想出原因，祓神已干脆地收回手。</p>

“好了。”</p>

她立刻露出大大笑容：“多谢您出手相助。”</p>

“此为契约内容，理应如此，不必谢我。”</p>

祓神不太想理会她。</p>

他冷淡地令清禾自寻住处，自己则飘回黑木棺椁，回归本体。</p>

大概是习惯了祓神的冷脸。</p>

她站在原处，瞧着祓神冷着脸飘来飘去的样子，看着看着，竟觉得颇有种奇怪的萌点。</p>

嗯。</p>

如果祓神不会赶她走，态度再好点，就更可爱了。</p>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发愁。</p>

今天她好像有好几次，都说错话叫祓神生气了……问题是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那句话说得不对劲。</p>

哎。</p>

职场真难。</p>

等后天契约结束，她能用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呢？</p>

*</p>

深夜。</p>

偌大地宫，再度回归冷清。</p>

夜明珠光亮洒在黑木棺椁周围，皎洁而柔和，奇怪的是，棺椁本身却没有得到半分映照。</p>

它如同深渊，吞噬了一切靠近它的光芒。</p>

清禾疲倦不堪，经过一天反复折腾，她身体早便发出抗议了。</p>

坐在地上缓口气时，她嘴欠地试探。</p>

“如果我没找到床铺，今晚能睡在您旁边么？”</p>

说完她补充：“如果不行，您当我没说。”</p>

祓神平静声音自棺椁中传出。</p>

“棺椁非活人所居，若你想，可以一试。”</p>

她打个寒噤，识趣闭嘴。</p>

“知道啦。”</p>

不就是不许进棺材嘛。</p>

口气这么凶干嘛。</p>

见祓神不让她睡棺椁，她只好另寻床铺。</p>

清禾从别处宫室找到锦缎丝绸，连同软榻一起千里迢迢搬到锁灵殿门口，准备做成简单的地铺。</p>

“祓神大人，我就睡到这里啦。离您近点，我安心。”</p>

然而她刚踏进一步，就像撞上了一堵风墙，没来由的阴风吹来，把她连人带被褥裹作一团，打包丢出锁灵殿。</p>

……哼。</p>

不让就不让，直说嘛。</p>

清禾人怂，没敢直白抗议。</p>

她气鼓鼓在黑门外重新铺好床铺，警惕地压在床上，防止吹跑。</p>

这次倒是没被祓神丢走。</p>

等了会儿，确定安全后，她才钻进被窝伸展全身。</p>

虽然身上还有伤口，但她精力完全透支，现在只想倒头睡一觉，剩下的事明天再说。</p>

睡前，她终究不计前嫌，嘟囔道。</p>

“祓神大人，晚安。”</p>

耳旁静悄悄的。</p>

不管祓神听没听到，反正清禾说完晚安后，很快便睡着了。</p>

可惜睡觉也没睡踏实。</p>

昏沉睡梦中，她恍惚听见了抠抓硬物的刺耳声音，以及人类哀求啜泣的低语。</p>

那声音逐渐响亮，直到将她吵醒。</p>

清禾先是迷茫睁眼，在确定不是幻听后，迅速清醒过来，摘下眼罩寻声望去——</p>

巨大的诡异声响是从锁灵殿中传来的。</p>

仿佛有狰狞厉鬼被关在棺椁里拼命挣扎，否则绝无可能发出这种刀具划过钢板的刺耳摩擦声。声音尖利绝望，犹如炼狱之中被凌迟的怨魂。</p>

在刺耳摩擦声里，还混杂着人类的啜泣低语，但根本分辨不出内容。</p>

那更像是万千人类的哭泣哀嚎合做一声。</p>

挣扎最为剧烈时，棺盖几乎要被掀开，然而黑色阵法迅速运作反应，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椁，光芒大盛，化作“镇”字，死死压制住棺椁。</p>

发生了什么？</p>

是祓神出事了么？</p>

清禾来不及发问，庞大混乱的声音逐渐混杂在一起，响彻她的神魂，天灵盖都被这声音贯穿，凿开般的剧痛。</p>

她猝不及防，痛得倒吸冷气，眼前瞬间泛了泪花，如被人当头打了数记闷棍，只能捂头蜷缩在床榻上，连话都说不出。</p>

赤霄剑似乎在激动提醒她，但她除了“天道”二字，什么都听不清楚。</p>

好在清禾姑且还保留着最后思考能力。</p>

她意识到，这是祓神传达给她的感受。</p>

赤霄剑说过，她已为祓神眷属，与其共感。没来由出现的冰冷、温暖、疼痛……均是祓神所见，祓神所感。</p>

而这种崩溃疼痛，已是受契约限制，被约束无数倍的效果。</p>

祓神又该是怎样的感受？</p>

她痛得在床铺上辗转蜷缩，然而非但没能忍耐过去，又一阵剧痛袭来，竟比之前更痛十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