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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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叹这两个日本军人，自从他们随军进入中国东北以来，铁蹄过处，生灵涂炭。这会倒好，轮到他们自己送命了。</p>

这真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必定要报。</p>

他们以为很多中国军人贪生怕死，却不知中国普通的老百姓身上，都蕴藏着如此可怕的血性和力量。</p>

就在两位日本军人魂兮悠悠之际，刚才杀死两位日本兵的男人，却“噗”的一声跪倒在地。</p>

这名搏斗中双眼喷火，像是一头下山猛虎的汉子，这会却低眉垂目，双手合掌，一脸的悲戚，连身后的女人都没来得及去照应。</p>

来人正是船家顾田宝。</p>

他平日里与妻子在此护林，撑渡，得空种点菜，挖点笋，采点蘑菇与茶叶，日子虽不富足，倒也夫唱妇随，小日子安安稳稳。</p>

他哪里能想到，青天白日会跑出来日本兵，将魔爪伸进自己家里，伸向自己的亲人。</p>

顾田宝是个独生子，从小依恋奶奶，整天看奶奶吃斋念佛，所以虽然喜欢跟着大伯他们舞刀弄枪，却有一副菩萨心肠，从来不欺侮其他孩子。</p>

习武多年，他也没有开过杀戒，哪怕是山上的野兔狐狸，都是家里的猎狗在追，他从来没有去伤害过一只。</p>

看到墙洞里的幼鸟掉在地上，他都会找个安全一点的草窝放放好。</p>

对人呢，则更加不敢下重手。</p>

练武时与人交手，只用一根木头跺柱当枪使，还在柱头上包上棉花，蘸上石灰，进攻时只用三分劲，点到为止。</p>

这会眼见两条人命顷刻归西，这名善良的汉子不禁悲中从来。</p>

他撕心裂肺地说：“爹，大伯，历祖历宗，我田宝今天杀人了！都是日本佬逼的啊！”</p>

顾田宝一开始并不知道来的是日本军队，直到后来看他们都不说话，一脸严肃与陌生的样子，人又特别矮，还举着那奇怪的膏药旗，后来又掏出饼干来，上面写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再后来，眼看着两个日本人循着狗叫声去了他家，后来又见狗被枪杀，才意识到八成是遇上了传说中的日本军队。</p>

因为以前来过的中国军队，再怎么粗暴，也不会随便枪杀老乡的看家狗。</p>

顾田宝心内又怒又急，早已放心不下妻子，但当时身处军人阵中，脱不了身，只好在心里祈祷郦姑不要在家里，躲得远远的。</p>

藤井他们一走，他便飞步赶回家来，想不到正好为妻子解了围。</p>

之前人家待他好，他也待人家好，那叫“以礼还礼”；后来人家开始杀狗调戏良家妇女，他自然也要奋起还击，这叫“以牙还牙”。</p>

可日本人哪里好惹的？而且还被他失手杀了，这祸可是闯大了。</p>

一旦被日军发现，不只是他顾田宝全家覆灭，就是蛇山下的一村老小，恐怕全得赔上性命。</p>

顾田宝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p>

他跟郦姑说，要赶紧消除一切痕迹。</p>

他用篾箩挑了两具尸体，往屋后山上攀登了个把小时，将尸体扔到了非常隐秘的一个山谷里，一条遮满了金刚刺的干涸的山沟中，肉眼看不到沟底，人也根本下不去。</p>

他知道，近期不会有雨，所以不会形成山洪，尸体也就不会被冲下山来。</p>

而只要过上一天一夜，尸体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自有嗅觉灵敏的野兽会找上他们。</p>

回到茅屋，他们赶紧挑了山泉水，冲刷所有的痕迹。然后将所有需要的、有用的生活物品一一捆缚停当。</p>

两人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商量去投哪里为好。</p>

田宝说：“郦姑啊，此去性命攸关，你我务必要想得周全，不可有丝毫闪失。”</p>

郦姑说：“田宝哥，跟你在一起，是死是活，我都心甘情愿的。”</p>

田宝说：“真是女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冷静地想一想，去哪里。去对了，一个‘生’字；去错了，一个‘死’字。”</p>

郦姑说：“我们女人家，除了娘家，还能去哪里？”</p>

田宝说：“梨洲上的娘家吗？那不行，目标太大。这可不是走亲戚。去了娘家，今天到，明天可能就被抓了。”</p>

“那怎么办？我另外又没有可靠的亲戚和朋友。”郦姑犯愁了。</p>

田宝让她别着急。事到临头，急也没用，感情用事更没用，必须冷静地想一条妥善的出路。</p>

过一会，他提醒郦姑：你姑娘时有没有关系特别要好的小姐妹？或者是远亲。平时虽然不大联系，但可以一见如故、托付生死的那一种。好朋友，往往要胜过一般的亲戚。</p>

郦姑经田宝一说，也不再六神无主，开始安静下来，心平气和地思考着。忽然，她眼睛一亮，说：“有了，我想起一个人来。”</p>

原来，她母亲跟她讲过，年轻时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姐妹，姓朱，是同村的发小，嫁在云龙江南岸庙下的秦家，后来回迁到了娘家百花谷。</p>

朱阿姨出身书香门第，为人非常贤淑文静，听说很多年前就一个人居住，平时深居简出。</p>

那百花谷远在秦梦与桐江交界的山坞里，背山面江，是一个十分隐蔽的小村落。</p>

田宝听了点点头，说，这样的地方倒是可以考虑。不过，那阿姨家中就没有其他人了么？</p>

郦姑说，有。两个女儿，远嫁睦州、衢州那边了。一个儿子，正在念黄埔军校。</p>

“什么？黄埔军校？那可不是一般的学校，是培养将才的地方啊，”田宝瞪大眼睛说，“听说这座学校的校长由蒋委员长亲自担任。那里毕业的学生，自称‘天子门生’，可谓个个前程似锦哦。”</p>

郦姑点点头，说：“去投靠朱阿姨，我也正是考虑到了这层关系。我想，我们的事情，能不能通过秦少爷，来获得一种特别的保护……”</p>

“保护？他是国军阵营的，而我们得罪的是日本军队，怎么保护？”田宝摇摇头，叹了口气。</p>

“他有地位，就会有人脉。他出面，办法总比我们小老百姓要多得多。”郦姑说。</p>

田宝赞许地点点头，说：“你想的也有道理。他这层关系，要在平时，那是千金难求的。若想长官发财，找天子门生，那八成就走对路了。可眼下，我们的处境不一样。我们是在逃命，要的是保命，这样的话，人家越有地位，越有名气，越引人注目，对你我越是不利。向名人靠近，不是自投罗网自取灭亡么？我们要的是悄无声息、瞒天过海，所以越隐蔽越好。所以，我们得找一条更加隐秘的线路，去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最好是被世人遗忘的地方。”</p>

说完，顾田宝告诉郦姑，他倒是想起了一个地方，然后附在女人的耳边，悄声说了一通。郦姑听了，连声说“好”。</p>

一切准备就绪后，郦姑用了些茶水和灶灰之类，将自己的脸脖和手弄成脏兮兮的，再将头发弄乱在额前鬓边，装出一副病容。</p>

之后，两人去了村里的老屋，跟左邻右舍道别，说是郦姑江北梨洲的娘病重，要去侍候一阵，所以还得拜托邻居们照顾牲畜、家禽和渡船，之后又将快被日本兵炖熟的狗肉送了乡亲们，然后匆匆离去。</p>

旧檀有《船家》诗相赞：</p>

船家世代傍溪山，</p>

摆渡种茶又放鹅。</p>

木桨如犁耕日月，</p>

银枪舞起慑龟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