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君子如向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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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中，有不合群的声音响起：“既彭鹜师兄呵斥猗筐，不知师兄之答又是如何，可回告太学主，道与众人听。”</p>

彭鹜没有回头，也不管那声音是谁发出的，径直出列，行礼之后道：“客如雷，我如水，天下之动莫过于雷，天下之善莫过于水，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p>

他的大概意思就是无路可走的时候不如回头，有路可走的时候便直接冲过去，早到早结束，至于西南，这里面因为周国就在西南方（文王当时），所以往往以西南代表有利因素。</p>

东门丹忽然闭眼，悠悠说了一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p>

此话的意思，暗中是说彭鹜心气不高，遇到一点挫折就要回头，居然想以最大的优势避免最大的劣势，人本身就是不顺天地之牵引的，但彭鹜说的是“大过卦”的“上六”，所以就是顺应世难而退，自然被他嘲讽。</p>

因为东门丹的答案是熬一熬，简单来说，他认为坚持就是胜利。</p>

但是这种事情么.....</p>

就好像食堂打饭，你总是发现，你站在哪个队伍，哪个队伍就排的慢.....而换了队伍的人已经打到了饭.....</p>

彭鹜看他，神情不愉快，而另外一边，猗筐道：“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p>

彭鹜大怒：“你敢诽圣！”</p>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源头是清水下游自然是清水，浊水便是浊水。</p>

猗筐是在说，子思也就是那么回事，包括他的老师曾参，曾参不懂得变通，乐正只知道和稀泥，子思一昧的追求诚心，然而门下的弟子却都不分诚心与忌讳，于是源头的水清浊不分，故而教导出的彭鹜也是一样没有清浊立场的人。</p>

彭鹜的性格着实是奇怪，不少人都觉得他应该去仲良氏，不应该去子思一脉，因为这种得罪人的功夫只有仲良氏特别精通。</p>

猗筐摇头：“我说什么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p>

“有一说一，确实如此。”</p>

蒿麓此时也站出来，他是荀氏之儒，但是地位当然不是荀子真传，自然也就比不得酆业与司马夝，他之前在学宫解题中有露过面，并且与彭鹜发生了激烈的争吵。</p>

彭鹜冷笑道：“各位都不认同我的答案？”</p>

“好，好！《穷天》所言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此非君子之道也？”</p>

“水向低处流，意思是《穷天》所说皆错，水流看似君子实则小人？”</p>

他向前走，面向所有人，踱步开胸，双臂大张，动时肩膀随身环绕：“谁敢出来，站在这里，斩钉截铁，说《穷天》有错？！”</p>

“有没有！”</p>

他的声音提高，化为厉喝，无人回应，彭鹜神情极冷：“既然无人敢说，那为何之前辩论倒是滔滔不绝？”</p>

他转身对程知远，袖抬臂起，掌成虚握，道：“太学主以为此答案然否？”</p>

程知远道：“亦是一种解法，只要能自圆其说，我不带有个人的意见，因为这道题目....嗯？你也想说？”</p>

他说一半，忽然看到自己身边有人举手。</p>

嬴异人开口，他也道：“先生，我虽然未曾见过原题，但是后来被解出的题目，也是放了出去，我也看了。”</p>

蒿麓此时突然开口：“秦人还有什么好说的！”</p>

嬴异人转头，面色难看，但是还是行礼拜下，道：“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p>

蒿麓方才开口，只是因为心气不顺，他并不喜欢秦国人，这无关乎他在这场争辩中的立场，所以看到嬴异人，他当然知道这几日的“主角”之一便是他，见到他跟在太学主身边宛如剑侍，便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让蒿麓心里烦闷。</p>

故而方才多说一句，极为无礼，却不料被这小子驳斥了。</p>

蒿麓压下心头不悦，大袖一合，拳拳虚拜了一下，但神情显然说不上多有礼貌。</p>

程知远盯着蒿麓，这时候垂眉目回，道：“异人请讲。”</p>

嬴异人道：“过山雷，敬有畏，可小不可大，飞鸟遗音，宜下不宜上。”</p>

他又想了想，再度加了一句：“密云不雨，自我西郊。”</p>

【乌云密布不下雨，乌云来自西郊（等待时机，趁机发展）】</p>

雷山小过卦。</p>

程知远心中念叨了一句。</p>

简单来说，嬴异人的意思是，如果真的遇到了那种困难，并且被打消了希望，那么就从另外的方向入手，不要去干大事，先从小事重拾信心，从小利重新发展大利，因为对方在发难之后，必然骄狂，气焰灼天，此时他最容易忽略自己以往的对手。</p>

当然，后面半句仅限于这个不可匹敌之力的拥有者，是人而不是天。</p>

大致意思就是种田等待时机，山沟沟里攒钱，出山暴兵五十万，一波扫清积怨。</p>

程知远特意看了他一下。</p>

嬴异人道：“闻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再见此题，犹如吴越之争再现，故心有所发。”</p>

程知远点了点头：“好。”</p>

而嬴异人的答案，其他人也都听到了，不同于他们的谈论没有实际的对照，嬴异人的答案，有一个切切实实的对照人物。</p>

越王勾践。</p>

程知远之前也未曾细想，但此时也被点清楚，原来无意之中，越王勾践也曾经和自己那次的处境一样。</p>

还真的是有缘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p>

秦国少年的声音回荡讲学馆，因为他站的比较高，而其他人在客位，此时也都互相面面相觑，唯独罗趾拍了拍手：“好，卧薪尝胆，解的好。”</p>

罗趾看向程知远，而程知远此时也开口了。</p>

“有一说一，是不是？”</p>

他对其他人道：“大家都看过了那卷题目，也都做出了自己的回答.....”</p>

程知远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p>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p>

齐王法章负手，此时道：“吴越之斗，亢龙有悔也，盈不能久。”</p>

“我亦曾面临此等困境，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回答一下。”</p>

诸人不敢造次，皆称听齐王圣言，而程知远也行礼：“请齐王示下。”</p>

齐王法章道：“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狱，贲卦；不利有攸往，剥卦。”</p>

“盛大与凋敝，阴阳造次，从来有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不思进取，便是自取灭亡。”</p>

诸士子皆作思量，同时拜谢齐王示言。</p>

齐王摆了摆手，对君王后道：“夫人有何解？”</p>

君王后微笑：“天地之道，恒久不已，利有攸往，终则有始。”</p>

“君子以立不易方。”</p>

齐王法章听了，也是欢愉起来，亦有唏嘘。</p>

雷风恒卦，主客互助，因为等待，所以她才等到了齐王，而齐王也等到了她。</p>

公然撒狗粮这种事情，便是程知远看了也有些....嗯，复杂。</p>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拜了下，而君王后还礼：“擅自截断太学主之语，有些失礼，还望勿怪。”</p>

程知远：“不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