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白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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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平安京的冬日比去年要冷，下的雪也厚了许多。</p>

源博雅一边哈气，一边搓手敲响了阴阳寮的门。这主人似颇为风雅，连这冬日，也能从外头墙边，轻松折下明艳的红梅枝。源博雅一面等着，见墙上红梅美丽可爱，也忍不住用手托住一朵。</p>

“啊……是源博雅大人，还以为今年不来了。”开门的并非童子，而是一个长着类似犬耳的白发少年。</p>

“小狗可不要小看我啊，再忙我也会抽出时间来的。”</p>

“小白不是……唉，这话我已经懒得说了。晴明大人这时可能还在照顾……唔……过了好几年了，小白还是没看出一点变化。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忘了她之前是什么样子了。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晴明大人看都不给我们看一下啊！”</p>

“比起这个，这些年晴明都没接什么委托了，再这样下去……”源博雅褪去年少时的青涩，多了一分稳重，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p>

“这不是还有博雅大人您这边接济嘛。”少年面不红心不跳地说。</p>

“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源博雅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小白往阴阳寮内走，“在我看来，有些事早该放下了。”</p>

小白看向源博雅，他本该再说一两句，但最后止住了。一人一妖往长廊走，轻车熟路来到一个房间门口，在轻敲拉门之后，方才听得有人走来。</p>

“哦，今日可热闹了。”开门的不是晴明，而是一个衣着华丽、长有狐耳的女子，随后笑着看向屋内。</p>

在敞开的拉门内，还坐着两位，都是源博雅的故人。</p>

“早知道鬼切会来，我就应该待在家里。”源博雅半抱怨，半是无奈地走进屋子，“鬼切就算了，怎么她……”</p>

源博雅看向的是一位容貌美丽，气质非凡的少女。</p>

“不知火担心小友，所以前来看望。”少女善解人意地接下了源博雅的话。</p>

“就算这么说，那也不过只是毛都没长齐的……幼崽罢了。”源博雅叹了口气，又往里间的竹帘边走去，“能有什么稀奇，就是普通的……”</p>

源博雅停顿了一下，因为此时只手掀开了竹帘，露出了手的主人那绮丽苍白的面容。</p>

“劳烦大家担心。”</p>

“晴明大人！您终于愿意出来见我们了！”小白率先叫出声。</p>

“小白。”竹帘后的人影示意他小声，“托大家的福，今日也算能与大家相见了。”</p>

身形瘦弱修长的人影，慢慢跪坐下来，将竹帘轻放下，随后将另一只手缓缓展开。</p>

“晴明大人，那是……”小白连忙挤到源博雅身边，小心翼翼地跪坐下。</p>

在宽大的阴阳师袖子上，只有一只又小又丑的灰色兽型体。小白将鼻子凑过去，只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分不清是死还是活。皱巴巴的皮肤上没有毛，显得格外刺眼。</p>

“耗费那么久，那么多人力物力，也只能得到……”源博雅凝视着那只近乎濒死的生命。</p>

“等她再好一点，我的阴阳寮会重新接受委托。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了。”</p>

竹帘阴影下的人，说的最后一句是给源博雅的。</p>

“她曾见证了那么多故事。现在，也轮到我们来见证她的故事了。”不知火站起来，轻轻地走到竹帘面前，伸出纤细的食指，与那只小兽的四肢相碰，“她之后也会以这样的形态存在吗？”</p>

“……嗯。因为原有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安倍晴明如是说，但想到了更多。</p>

如果不是阿夕，这样最后一点点关于她的存在，也会消失殆尽，湮没在不可察觉的可能与可能的缝隙之间。</p>

“所以……”玉藻前也来到晴明面前，以妖力将那丑陋的小兽浮起，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这小玩意到底是什么？我记得她之前是蛇……来着。”</p>

“白狐。”</p>

“白狐？”玉藻前眼眸流转，与安倍晴明的视线对上，可很快，安倍晴明的视线移开了。</p>

—</p>

为什么是白狐呢？</p>

因为这样丑陋的身体，只是用他的尾巴创造出来的。本不该留存在这世间之物，被他强行留下来，他自然愿意舍弃一些什么，但……仍然很脆弱。</p>

所以，这些年里，他到处借力量，到处寻找办法。</p>

当初阿夕是将她的一点碎片放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只有这样，才能瞒过伊邪那岐，才能带离她离开那具身体。他没办法毫不犹豫就将她杀死，也没办法什么都不顾和她永远在一起。</p>

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才会更好受。</p>

铃鹿山那边曾找上门，可都被晴明拒之门外。源博雅这些年每月来一次，时间一久，他也开始该放下之类的话。</p>

人类若是能如此轻松忘记，也并非一件坏事。只不过是，他做不到罢了。</p>

送走博雅他们，安倍晴明已然露出了疲态。他收起袖子，将那只丑丑的小狐狸轻轻托起——</p>

在完成之前，他便从没有好好看过，只是担心着那属于她的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p>

可现在……</p>

将小狐狸安置好，他便一头倒了下去——好像也有什么时候，被她接住过。</p>

安静的月色，少女美丽认真的面容近在咫尺。</p>

“……阿紫？”</p>

然而，少女只是静静地任他枕在自己的腿上。</p>

“梦……吗？”</p>

可是，这也太逼真了。</p>

从带着她的碎片回来之后，就没有睡过好觉。在处理完八岐大蛇的事之后的这些年，少女的音容逐渐从他的脑海里慢慢淡去。</p>

他是如此恐慌，因为无法被记住，也意味着存在他体内的那个碎片，也要随之消失了。</p>

“呐呐，晴明，你喜欢我吗？”</p>

因为被信任着，因为信任着，所以能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吗？</p>

“我……”</p>

“不，我应该问，你爱我吗？”</p>

……这不是源稚紫会问的话。这是她愿意成为神明，向人类询问的话。可是，是否还藏着她的小心思呢？</p>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p>

不……</p>

她没有机会听到了。</p>

因为缺睡而干涩的眼睛，有热流涌出，最终滴落在少女轻扶他的手背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