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抉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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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阿丰交出了近六成的生命力吗？”</p>

“虽说有这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在那么多个世界里，源稚紫曾有无数次死在了那。这么看吧，将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放在一条河里，那么无数个世界，就是无数条河，倘若那个「洞」刚好存在于那些河必经之路，这么一看，是不是就很合理了？”我比划着，“然后，从这个洞里，又分出了许多条不同模样的河，它们有自己的轨迹，一直流淌。有些在半路干涸，有些则一路流向了神之地。”</p>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p>

“是啊，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我放下了比划着的手，“为什么偏偏「自我」也是她呢……她在这具身体占据只有三成，从前更少——也是因为她变多了，所以我才会出现。”</p>

“你还是想回去神之地吗？”</p>

“想啊。毕竟所有世界的记忆流向，都是神之地那棵树。那棵树连接了所有世界，就像那个洞一样。只不过，那个洞没有能产生新世界/抽枝的能力，但我更好奇，出云国的那棵神树，也就是孕育这具身体，将初代的愤怒和恨意埋进这具身体的树哪里去了。”</p>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p>

“因为实在找不到能说的对象了。你毕竟还是祂们选中的存在——”</p>

“你怎么知道这些？”</p>

“因为，阿夕，你虽然是被祂们选中的存在，但你并不是祂们，你现在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只妖怪。在你了解的基础上，你应该知道，我曾从神之地那棵树那里知道了旧世界，和所有世界发生的事——当然除了「我」的未来走向，那是无法被知晓，无法被祂们得知的存在。”</p>

“难道我也被记录在那些「故事」里了吗？”</p>

“是，又不是，一开始你并不存在哦。”</p>

“因为源稚紫吧？就像一个锚一样，她将我的存在一点点地记录在这个世界里，所以你才能「看到」。”他明白过来，松缓语气，却仍然只是面无表情，“那你还担心什么？我只能见证在这里发生的事，又没办法跟着你去任何地方。”</p>

“嘁……当然是因为我当时大言不惭说不插手，结果还是不得不参与进去。”我皱了眉，一脸不情愿，“我也想不到阿夕你的来头这么大啊，如果知道是这样，我说不定会早点对你说出出云国的事。”</p>

他微微睁大了眼，却没说出什么。</p>

我张开手：“这具身体各个方面其实都挺舒服的，我也并没有什么不满意，毕竟我还是我，只不过我不一直是我。你也知道，我对人类，对这个世界永远都是矛盾的。我不喜欢人类，因为他们的背叛战争，可我又舍不得去破坏，因为他们信任又团结。这就是阿丰的「自我」/「人性」。”</p>

“确实。可你也长大了，好像……不再一直执着于一件事了。”</p>

我放下了手：“哥哥吗……毕竟我既想为他报仇，又想顺从「自我」的真实想法。”</p>

“因为是被平安京的所有记忆编织出的「源稚紫」吗？”阿夕轻声问。</p>

“是啊。毕竟我这个意外在这里诞生，被他们编织。”</p>

“那之后呢？”</p>

“这个不能说啦，这是我的秘密啦。况且，你只是见证，所以无论我的未来究竟如何，你都会记录吧？就像那些河流记录着你一样。”</p>

“……”</p>

“好了。”我大步走向他，踮起脚伸手拍向他的脸，将他的脸挤作一团，“无论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这都是我的选择。所以，完全没有什么后悔的遗憾。你也会替我高兴吧？阿夕？因为我找到了我想要做的事，哥哥那个时候和我说的话，现在我终于能发自内心去做了。”</p>

“是吗？”</p>

“你也要找到你想要做的事。”我松开了手，退了一步，“那，再会了。”</p>

-</p>

漫长、漫长的时间……</p>

出云国消失……</p>

高天原却还存在……</p>

在出云国的时候，我从不觉得时间有这样漫长。如果「神」在，我也不会……</p>

可是「神」不在了。</p>

「神」被人类杀死了。</p>

「神」被人类杀死了。</p>

「神」被人类杀死了。</p>

可祂那么喜欢人类。</p>

有什么在体内燃烧着，灼痛着，可「神」的身体已经不见了，祂留下来的出云国也不见了。</p>

我失去依凭，毕竟我这无尽的时间里，都是在「神」的身体上度过。将根扎在祂的身上，度过无知的时间，一点点明白人类说的一切，在祂离开的亿万年的时光里生长，孕育出云国旧神和庇佑人类。</p>

可无论怎么努力，「神」再也不会回来了。</p>

出云国旧神无论怎么像「神」，始终都有一抹逃不过的红色。</p>

我是那样不甘心。</p>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接受了祂的死亡。</p>

我也不明白，「神」是那么强大，为什么会被人类的毒酒杀死。可一切的疑问，所有的所有都随那天出云国消失而消失。</p>

我又感知到了那棵树，它又在呼唤我。</p>

在出云国消失之后——因为那可憎的虚无和衰亡，让「神」消失得一干二净。</p>

——呼唤我回去。</p>

回到最初的地方。</p>

可我不想啊——</p>

这个世界的人类一点惩罚都没受到，这个世界——那个伊邪那岐都不曾怀有歉意，依旧桀骜不驯——就因为他是旧世界的神，所以能为所欲为吗？就因为他庇佑了人类——那群脆弱的蝼蚁——</p>

……</p>

……</p>

……</p>

吞下。</p>

吞下。</p>

吞下。</p>

咽下。</p>

然后……</p>

孕育。</p>

无法询问，「神」已逝去。</p>

无法开口，人类遍布。</p>

无法平息，企图散落的、刺向「神」的真正杀意。</p>

亿万年漫长的等待，在一遍遍的噩梦中醒来，尝到了「神」化作土地之下，渗透的、人类的和祂的血和泪。</p>

「神」死去了。</p>

我无法全部吞下。</p>

然后又过去很久。</p>

终于全部吞下。</p>

就像「神」无数次饮下人类的毒酒。</p>

直到出云国快消失了，直到那可憎的虚无和衰亡终于找到了这里，开始了吞噬。</p>

我再次看到了「神」端起了人类的毒酒。祂和人类无二的脸上，那带了笑意的眼睛，那快乐的模样，祂不知道自己要死了。</p>

我也终于孕育出了最后一个出云国旧神。</p>

那是我费尽所有孕育出来的、为最后一个出云国旧神加上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的、盛满「神」的血和泪的未来。</p>

如果出云国没有消失，如果「神」的身体还存在，最后一个出云国旧神便会和从前的出云国旧神一样，快乐地迎来她身体的结束，以灵魂陪在下一个出云国旧神身边——即便「神」的血与泪刻在灵魂之上，也只会折磨她一个。</p>

可出云国消失了。</p>

那带着红色瞳孔的出云国旧神，带着前所未有的生命力离开了故土。</p>

我应该回去。</p>

可我并不想回去。</p>

我必须看着她，看着她接受「神」的血与泪，看着她杀死伊邪那岐，看着她发现所有的真相。</p>

我当然知道了。</p>

假如有什么发现了我的存在——伊邪那岐或是虚无，我一定会被消灭。</p>

失去了依凭，又耗尽所有吞下「神」的血与泪，孕育出最满意的未来，正是我最脆弱的时候。</p>

闭上了眼睛，随后沉入无尽的睡眠。</p>

我不必担心会和那个未来/孩子走丢。</p>

「神」的血与泪会指引她找到我。</p>

「神」的血与泪会让她再度唤醒我。</p>

无论生命力多旺盛，也终有枯竭的一天。正如伊邪那岐，虽是生之神，却也逃不过虚无。我愚笨，只在这亿万年的时间里领悟了这些。</p>

却也多亏了这些。</p>

因为当生命力全然消散枯竭之时，正是「神」的血与泪真正苏醒之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