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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碌浮生空自忙,一心累情苦,一身为物役,谛观弹指间,逡巡皆消散!

“滚滚尘海徒自翻,满腔抒旧愤,满目极新愁,品评展眼间,须臾作灰烟!”

读毕,她思量:“我在浮生阁!然浮生阁是什么地方?书这一联,叙尽浮生之匆匆如流光飞逝,其作者谁?”沧竹琼自问毕,复自问:“终究一冲被关在何处?遍观诸室,并无他者!浮生阁如波浮动,壮丽宏伟,谁能想到皆是由气泡垒成!”她踱步于阁之脊,发现匾身“浮生”二字之对面,有一叶小小空门。“此门通向何处?莫非一冲正在其中?”沧竹琼快飞向前,且思且高喊,“一冲!一冲!”她欲入小叶空门,却被撞回摔在地,无奈叹道:“此门,目可见,足不能入,可知亦有界御!”她越是加大力道硬闯,越被撞得更远,摔得更重,运施仙法,亦难通行。屡试屡败,沧竹琼叹道:“此地或许并非一冲被关处,我得离开,去找他!”尝试后,却出不去浮生阁,她自又忖度:“或许扎破这些气泡,可得脱身!”沧竹琼几番施仙法打向气泡墙,均告失败。她这才急慌,自语:“难道我被鸾姬诓骗了?哪有一冲,哪有什么十层天最勇猛的元帅镇守?她根本是借故将我囚禁!无论如何,我得出去!”沧竹琼徘徊在浮生脊小叶空门前,郁闷填胸,慨叹:“空空楼阁,只我一身,莫非我沧竹琼将困死于其中?”她无计可施,疲累至极,只能返回初蓄闺。

却说葆元榻之水气泡,源源不断为沧竹琼输送灵力,浸润其身骨,而榻之自身,又有新的气泡生成,然睡梦中的沧竹琼一无所知。大梦初觉的她,神清气爽,仙元益添,自乐道:“不食不水,却不觉饥渴,反精神倍添,却是奇怪!”她下榻猛见一物,诧然道:“此处何时出现几案一张?”沧竹琼观之,其亦是气泡叠成,色泽鲜丽;以手抚之,暖而坚硬;敲之,“亢亢”作响。“这等奇幻莫测!凝寂黑洞、浮生阁、初蓄闺、葆元榻,到底都是怎样的存在?”忽然一个念想上心头,她匆匆飞出初蓄闺,再遍览阁中其他处,叹思,“果然,各房各室俱添新陈设!则浮生脊小叶门,是否能入得?”沧竹琼飞到小叶空门前,欲入,依旧被撞回,她叹道:“只此一处是例外!”她坐于阁梯一阶,猛然高声喊:“一冲,你在哪里?”当然,无有回应。

每酣梦之中,便有水气泡滋润其身,使其灵元益添;每醒来所见,阁中陈设愈增,或桌或椅,或几或案,或帷幔幕帘,或壶盅樽碗,或箱柜槅栏……不知过了多久,一座浮生阁,雕梁画栋,自生成辉煌府地。沧竹琼赞叹:“虽说皆是气泡汇,却有柔有刚,有素有彩,比那十层天鸾姬尊主的韶容殿更显瑰丽!”

却道,这番再醒来,见初蓄闺所添之物是一台妆镜,端坐镜前看,发现镜中者正对着自己微笑,沧竹琼大惊。她打量镜中者,除了没有那枚莲心纹案,其面容恰如自己,衣着却是相异,其发髻盘缠晶珠网,前额吊挂晶珠坠,最显眼乃是项上一条晶珠链——形如泪滴,硕大生辉。沧竹琼看看镜中,再看看自身,又看看镜中,虽不悚惧,却语塞惊怔,少顷,问道:“你是谁,为何与我生得一般面容?”镜中者却不言语,只是微笑。“你莫只顾笑,且请解我疑惑!”沧竹琼又道。镜中者依旧不答,忽而抿嘴偷笑,忽而朱口微张浅笑,忽而又侧首视他方哂笑。沧竹琼愈怪愈疑,再道:“本乃钟鹛仙姝沧竹琼,误入此地难出!你却是谁,可有助我脱身之法?”镜中者听此言,且摇头且笑出声来。沧竹琼更不解,凑近镜前,问道:“我已自报家门,你如何这般故弄玄虚?”镜中者笑容渐敛,静视沧竹琼。沧竹琼佯装威胁道:“你再不言语,我便砸烂这面妆镜,抓你出来!”说着,她抬手故作施法状。镜中者见这般情形,面露伤感之色,眼中盈盈汪泪——那泪如珠似泡。沧竹琼见状,赶忙笑道:“莫要哭泣!我不过戏言!”镜中者转悲为喜。沧竹琼直视她,又问道:“莫非你不能言语?”镜中者此时啼笑皆非,终于启口道:“你本是我而非是我,我亦是你而非是你;我泣我笑,乃是你或悲或喜;你怒你嗔,原是我或愤或恨;你却不知,我难释清!”语毕,她摇头叹惋息影。剩下沧竹琼讶然张口哑语,不明所以,呆怔久久,回过神后,道一句:“你莫急着去!”镜中者早无踪影。

沧竹琼先是一阵抱头,甩手,欲语还休,而后自问:“这是怎样虚景幻象?”继而她转身,奔走,直登上浮生脊,仰面高喊:“鸾姬,你骗我入凝寂黑洞,将我困锁在这空空楼阁——悬乎奇乎,你居心何在?一冲到底在哪里?”沧竹琼被镜中者的一通言语搅扰得心思繁乱难自已,遂对着浮生阁四壁拳打脚踢,并呼喊:“一冲,一冲,你在哪里,在哪里?”一阵乱拳飞脚后,她心郁情结,于小叶空门前蜷身坐下,双臂环抱,不停念叨:“一冲,一冲……”那双眸缓缓盈泪,说不出是哪种滋味,或思念,或愤慨,或无奈,或慌张,或惊疑……不经意中,一滴泪洒落于小叶空门,顿见那处焕彩生华,且闻金鸣击翠声。沧竹琼抬头,这方以手触门,指尖竟可穿入!她无暇拭泪,起身再往前探,手腕、臂膀亦可入。她此时的心绪难言表,总是惊、喜、疑、奇丛簇生。

门内,沧竹琼的右手边,一碑静矗立,上刻四字——时空乱境,另附言一句:“通明前世今生缘,只在半梦半醒中!”

寂寥之地,沧竹琼入目所睹,乃是鸿沟一道,布漫迷之霭、幻之云,彼岸无声,亦闻召唤。她飞身越过,落脚定睛,却见鸿沟复现。飞跨无数道,面前依旧非坦途,她自叹:“世路维艰,连这幻路亦崄巇(xiǎn·xi)!生而即如此,一障过后一障阻,险隘终究无穷!”正所谓,坚强亦有脆弱时,刚硬也带三分柔!她不知前程几何,只是一往而进,最终累倒在一片迷蒙中。

重起身,于竹庐竹榻,听见鹅语蛙啼、鸟歌虫鸣,沧竹琼环顾竹庐,所见无人,唯门墙书一联:“日月何分古今,举头同视你我!”

她立于门栏旁张望,见那不远处,悠悠荷塘水,辉映旧柴扉。深吸菡萏余香,沧竹琼信步走去,心想:“这荷塘虽不比熠莲池,然逢鲜荷渐枯之节,也别有滋味!”正值秋雨微微,她淋沐惬意,心脑爽沁,忽见荷叶丛中有一小舟,舟中有一人,披竹叶蓑,戴竹条笠,笠沿遮面,难晰真容。沧竹琼惊喜飞至其身旁,于一荷盖之上浅蹲,欲询问这是何处。恰此时,那人摘下斗笠。但见一根发簪束着紫发,细观其真颜,沧竹琼惊喜炸天,唤道:“一冲!”然舟中人毫无回应。她慌急跳入小舟,竭力高呼并挥手示意。可那人未有察觉。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奈何,只撩起一缕空气。“一冲!一冲!我是沧琼!你看看我,看看我!”沧竹琼愈急说道。那人或是采蓬,或是翻藕,依旧不搭理。

许久得不到回应,沧竹琼忽而呆坐蹙眉,忽而自言乱语,忽而含泪凝视……无计之间,豁然惊醒,方觉是梦,再看自己,斜卧在时空乱境碑之旁。

却是碑之后,有一帘轻纱,隐隐透光。沧竹琼落寞难捱,长叹息,轻掀帘,奔光向前飞。那是一只白玉半莲纹沁血祭碟,坐在双凤衔桃绶拱首搭起的齐腰花台上。碟中红液正凝,已具针形轮廓。“这是何物?”沧竹琼来了精神,欲细观碟中之物,伸右手去执碟。却见宝焰骤燃起,她被血红光灼痛,缩手回来。她自知不可强求,叹叹作罢,而后绕台之四周观察。发现台身隐隐刻痕,她定睛读道:“一朝钟鹛崩,沁血尘针成。”她花容惊失色,怒声霎时起:“什么叫钟鹛崩?我钟鹛岂可崩?荒唐!这是哪个妖孽设的丧台?”沧竹琼怵惕而震怒,大施仙法,招招式式打向花台。然那台之坚,不可摧。沧竹琼无奈止手,不经意间又发现,桃绶盘缠着一只瓶,她愕然脱口道:“鹛舌瓶!我钟鹛的鹛舌瓶怎么会在这里?”她转目再观碟中之物,惊怪自问:“我钟鹛弟子皆取足心血,莫非碟中红液正是?其中有什么曲折?而沁血尘针,待作何用?”沧竹琼疑思不绝,又忆之前梦遇一冲,百感上涌,伤怀涕下,且感觉到被灼烧的右掌心隐隐作痛。

疲倦的她返回初蓄闺,瞥眼妆台镜,看见的是她自己的影像,慨叹一番,倒在葆元榻睡去。一经安眠,又是水气泡源源不断润她肌骨。

“高眠卧足,最是养身!”沧竹琼舒展四肢,又望镜中,笑道,“晶珠镜影,今日还来以奇言怪语惑我否?”镜中像依旧是她自己。她照旧将浮生阁中各房各室观览遍,叹道:“此番并未多出一件什物,或许这就是浮生阁最终的模样!”慨叹毕,她飞上浮生脊,迈步小叶空门。

“啊哈!”她翻个跟头落地。原来,这番再入,她又被弹回。“之前明明可以!”沧竹琼叹道,“眼泪便是打开此门之钥匙,我出来后,门自动复锁!然此刻,我并不愿流泪!也罢,只待哪时我心伤泪下,再入此门!”抬脚正欲离去,她忽觉手痛不止。“被那红光灼伤,手心里留下灼痕,我本不以为意,为何突然又痛?”她且思且张开右手掌,赫然见一块灼斑,形如火苗,色蓝紫,发光热,正如梅花碧珠簪划过托珀母晶石发出的火焰。她以左手轻抚之,却觉得灼斑愈疼痛,进而感到右手筋栗骨悚、右臂如切如割,直至痛得窒息,于那小叶空门前,再度倒下昏迷。

半梦里,又见那方竹庐、那片荷塘,依旧秋雨潇潇点穹盖。“一冲!”沧竹琼还坐在小舟中,又痛又急,抓紧珠裙袂,竭力呼喊,“一冲,你看看我!”然她有口开声,声却不入彼之耳。舟中人正叹:“繁乱时空虽大,无不落之花,无不熄之光华!我只是时空过客,无意乱入时空,于时空略添乱!”沧竹琼看着他,听其胡乱抒慨,却无法使其知道自己就在身边,那心中之煎熬正让她无所适从。却这时,一曲歌声忽起,《花有梦》,词曰:

“花有梦,自己追,不怕遥远不怕累,乘风一双翅自由地飞!不奢求,谁来陪,忧烦苦痛自己背,只求这一生无怨无悔!春去秋来冬又至,年年岁岁去不归!赏赏千娇百媚丛,究竟哪一朵最美?粉羞桃花惹人醉,芙蓉出水绽芳蕾,富丽堂皇牡丹一直最高贵;白菊斗艳凌霜催,木槿朝荣暮西垂,海棠争妍邀你同来会一会;妖娆诱惑的玫瑰,馨香可人的蔷薇,还是那严寒中依然傲立的腊梅!多少花,风雨中,笑靥昂首不流泪!打开她的心扉,却是满眼的伤悲,冷眼淡看世事轮回!”

说那音之甜柔而哀婉,词之言情且达意,声之缓急有度、高低有量,语带沉痛并激昂,总之,婉转悠扬,悦耳走心又穿肠,臻于绝妙!沧竹琼左顾右盼,不见其人片影,自琢磨:“何来女子作歌?”但见舟中人,一如她自己。他先是疑而不解,四下张望,不见一人一影,转而静心细听几多,接着戏言乐道:“莫不是这一池白莲孕出仙姝,兴起作慨歌?”说罢,他舒怀自笑,略略,附歌道:

“冷荷含香花起落,枯叶奏雨声渐沸。你问我哪一朵最美?年年岁岁,摇桨翻橹,采蓬挖藕,非为口腹!不过观那篱间,劲风撼击千竿竹;念想心间,似等前缘入我庐!”

却说沧竹琼细听女子之歌,自忖:“歌声恍从水下来!”她翩然入水,发现水底有一楼阁。“是浮生阁!”她叹而乐道,“原来浮生阁中还有别人!那女子……是晶珠镜影!”沧竹琼大喜,呼唤那女子,却同样不被听见。沧竹琼想将女子在水下浮生阁之事告知舟中“一冲”,可无奈,他依旧听不见她,看不见她;沧竹琼又想将水上舟中人告知阁中女子,然她亦看不见她,听不见她。沧竹琼两下忙忙空跑,或唤“一冲”,或唤“晶珠镜影”,却如虚无,不被听知,她最终疲累出水,歇于舟中坐,怅然独叹息!

听得“晶珠镜影”歌停,沧竹琼疑惑,复入水探看。原来,阁中女子正歌起兴,忽闻自己的歌声中夹杂另一种歌声,那声音铿锵有力又温暖多情,一时痴醉,遂停住自歌,细听对方。而舟中人歌声起后,却不闻那女子之声,他一时竟着了急,止住自己的歌声,笑道:“姑娘如何停了歌,可是怪虞契打扰?只因听见姑娘的天籁音,不觉动心亦忘情!若虞契有冒犯之处,绝非本心,还请姑娘见谅!”

正是:各存情真于心间,奈何时空不成全!

毕竟,“晶珠镜影”如何作答?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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