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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听罢无上之言,瑛媗与鸾姬俱大惊变色。继而,鸾姬慌神笑道:“皇父!这等玩笑开不得!”瑛媗亦道:“无上不可以此等言语相戏!”无上却道:“鸾儿本许嫁仲瑝,怎奈因故不得不除去仲瑝、取消婚约。我十层天其实亏欠青霄天宫一桩事,现将鸾儿嫁给伯玿,以补前过,最为合适!”鸾姬惊怒,高声道:“仅仅因为些微亏欠,就要牺牲鸾儿一生,以鸾儿为偿债之资?皇父从前绝不会这样对鸾儿!”无上喝道:“鸾儿,怎么跟皇父说的话?”那声音带着威怒,鸾姬愤懑不答。无上接着道:“伯玿与你也算俩小无猜!青霄覆灭,只剩这根独苗。皇父晋升他为青霄天帝,与最初对仲瑝的打算一般。你嫁给他,有青霄天后和十层天尊主两重身份,将来皇父再退位于你,你的尊荣享之不尽!你不愿入住青霄,照旧安居十层天,或在合欢楼,或在韶容殿,皆随你愿!”瑛媗急急辩驳道:“尊皇!此事会让鸾儿成为天宫笑柄,嫁其弟不成,反嫁其兄,这如何使得?尊皇何故骤然生出这等念想?”无上道:“如何使不得?唯有此法,才能令各层天宫众仙家诚服、体察本尊皇优恤之情,否则,仙界皆以为是本尊皇有意暗害青霄,各各恐惧成为下一个青霄,今后,还有谁会听本尊皇之令?倘或叛变,其形可知!”
鸾姬痛哭道:“皇父曾言,谁也不能欺负鸾儿;可如今,恰恰是皇父要逼鸾儿去死!”瑛媗见鸾姬悲伤,自也跟着同悲,哭诉道:“当年,尊皇一意孤行,见仲瑝诞降之象而言其祥瑞,自作主张,许下鸾儿的婚约,让鸾儿万余年来,历经苦痛;今日,尊皇还要重蹈覆辙不成?鸾儿一生的悲哀,都是你这狠心的皇父所造!”鸾姬越听越勾起一桩桩伤心往事,悲恸累叠,掩面泣不成声。瑛媗抱扶鸾姬,陪其同哭。
无上心中何忍?然自有隐衷,他只得说道:“本尊皇遍观诸层天宫,虽不乏文武全才、品貌出众的小辈,然论待鸾儿之心,莫有比伯玿更重!伯玿自幼便视鸾儿为明珠,奉给鸾儿的每一份生辰礼皆是亲手精心雕刻,周行厅里那一万多座以凤凰为题之礼,无一不透着他的真心!鸾儿,难道不该将你许给这样深爱你的伯玿,却让你一颗心继续牵挂那虚无缥缈的仲瑝?”鸾姬想起仲瑝,又哭得死去活来。瑛媗叹道:“伯玿之心,瑛媗也看在眼里!碍于鸾儿与仲瑝早有婚约,伯玿只将一切埋在心底,他确是个痴情的好男儿!可毕竟是鸾儿的婚姻,岂能连番草率?”
话说鸾姬将伯玿割舌下狱之事并未告知尊皇、尊后,此刻她想要道来,又恐怕被追问缘由,从而牵出太多的谎言与罪恶,无奈,她只得把满腔心事全部憋住,化作哀嚎。无上拍着鸾姬的肩头,宽慰道:“伯玿堪可托付!”鸾姬哪里听得进去,怒问道:“鸾儿生来只能任由摆布?”无上叹答:“皇父皆以鸾儿为重,何言摆布?”无上心中也知,此言其实苍白无力,转而道:“说也奇怪!伯玿近来总不言语,只以帛绢书字传递信息,他究竟何意?”鸾姬心惊,问道:“他还跟皇父透露什么了?”无上摇头道:“只字未提其中缘故。”
鸾姬稍稍安心,再严肃问道:“皇父一定要狠心逼迫鸾儿?”无上道:“身为十层天尊主,当为十层天考虑,嫁给伯玿,可为十层天收揽众仙家之心,鸾儿向来深明大义,该知其中轻重!”鸾姬半哭半笑道:“皇父之令,鸾儿于公于私都不得忤逆,不是吗?”无上接道:“也需鸾儿自愿!”鸾姬放声冷笑,且又疯狂流泪,说道:“自愿?鸾儿自愿?难道鸾儿不过周岁便被许给仲瑝,是鸾儿自愿?难道招仲瑝为书伴,是鸾儿自愿?后来果真钟情于仲瑝,却几番承受离别相思之苦,也是鸾儿自愿?仲瑝不得不下了凡界,失了记忆,受妖葩沧竹琼魅惑,反伤害鸾儿,莫非更是鸾儿自愿?直到鸾儿亲自将他骗下凝寂黑洞,害他魂归何处不得知,都是鸾儿自愿的?皇父!鸾儿的自愿未免也太多!”瑛媗看着痛心崩溃的鸾姬,怜惜不已,欲为其拭泪。却见鸾姬甩开瑛媗的手,问道:“皇父可否容鸾儿思量几日再作答复?”无上答道:“婚期,只在明日,鸾儿有今天的时间可以准备!”“明日!”瑛媗惊立起,说道,“未免太仓促!”鸾姬大笑道:“皇父根本不是在和鸾儿商量,皇父只是通知鸾儿罢了!至于皇母,盛装打扮,笑看鸾儿出嫁便是!”鸾姬撂下话,疯疯傻傻,驾起凤舟祥云飞出乾天殿,一路肆无忌惮狂笑,惊得整个十层天皆以为怪。
见鸾姬如癫如狂、笑声带泪、跌跌撞撞、失态崩溃,寒歌惊愕而心疼。“发生了什么事?”寒歌跟进鸾姬的寝室问道,“尊主……”却见鸾姬突然抱住寒歌,痛苦哀吟:“为何我鸾姬要生在十层天?三界皆以为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百般尊荣、万般富贵、无事不遂心、无日不欢愉,然而我这一生,何曾真正幸福?”寒歌抱住她,哭道:“寒歌最知尊主,最知!纵使三界他者皆不懂,寒歌最懂!”
鸾姬愈泣道:“我,最初的我,不见了!为了仲瑝,我狠辣,我举起屠刀,我害雪叶冰莲,我害金鳞冰火鱼;我欺骗,我骗贤宜菩萨,我骗皇父、皇母;我利用,我利用伯玿,甚至利用灵祖之名;我偷窃,我盗走了仲瑝那一世的情思,盗走了仲瑝的记忆!可是,我换不来仲瑝的爱,我根本什么也换不来!不值得,都不值得!我亦愧亦悔,纵愧悔有余,却愧悔无益,到头来,皆是恶报!”寒歌泪纵横颐,说道:“尊主在寒歌心中,永远是善良明礼的三界第一丽姝!”
鸾姬哭中又带自嘲,说道:“善良?我鸾姬可还能称得上善良?寒歌,你尚不知,我亲自将仲瑝骗下凝寂黑洞!”寒歌震恐无状,道:“原来天神突然失踪,是……”“是!”鸾姬接道,“他被我亲自骗杀!我再难见他一面!”寒歌颤抖问道:“尊主何故如此?”鸾姬答道:“为了皇父——仲瑝是皇父的灾星!”寒歌惊怔,根本不敢相信。鸾姬反复念叨:“仲瑝是皇父的灾星,灾星……”寒歌心内叹:“原来,当初天神诞生之象根本不是祥瑞,而是灾兆!可惜葬了尊主万年的情感!”
鸾姬大恸,又道:“还有你不知的,沧竹琼,她是雪叶冰莲的转世!”“什么?尊主从哪里听来的?”寒歌被一个接一个晴天霹雳打得懵然。鸾姬答道:“伯玿,他什么都知道,当年正是他向皇父出首了仲瑝!”寒歌听罢,大怒道:“枉为天神!一切皆是因他而起!”鸾姬抓狂哭问:“可是雪叶冰莲分明被我亲手斩了,她却为何不死?仙界没有、冥界没有、凡界也没有她的籍录,她沧竹琼到底是谁,她为何不死不灭?”寒歌问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尊主与沧竹琼大战,事后,她去了哪里?”鸾姬道:“她不死,我鸾姬却偏要她死!凝寂黑洞,我鸾姬再杀她一次!”寒歌震惊得早已觉得自己不是自己。鸾姬再道:“我不仅要杀她一个,还要灭她满门,是我怂恿皇父令十二武君崩摧钟鹛山!”
寒歌哀叹,顿顿,问道:“伯玿天神现今何在?”“谁让他告密,谁让他什么都知道,我只有将他割舌下狱!可他是怎么出来的,怎么到了皇父跟前?”鸾姬把头抬起,松开寒歌,恨恨道,“他明明被秘密关押在谬仙府地,却是怎么出来的?”
鸾姬愈思愈恐,错乱得重又抱住寒歌,哭道:“寒歌,我身边只剩下你!”寒歌听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她道:“尊皇、尊后和众仙神皆以尊主为至宝!纵使尊皇得知尊主密里把伯玿天神惩处、把沧竹琼骗下凝寂黑洞,也绝不会怪罪尊主!尊主到底为何这等悲伤?”鸾姬哭笑道:“我鸾姬有皇父、皇母,有众仙神?可谁又真正知道我的心事,谁又真正为我做主?我鸾姬,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寒歌听着鸾姬屡次自称“我”,而不是平素的“本尊主”,早也十分疑惑,更听这番话,不由得她不追问:“尊主去了一遭乾天殿,回来怎却这样痛苦?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对寒歌的疑问,鸾姬冷笑道:“明日起,你要随我移居合欢殿!”“合欢殿?那是为尊主出嫁准备的居地!却是怎么个说法?难道仲瑝天神……”未及寒歌问毕,鸾姬打断道:“不是仲瑝,但我明日也要出嫁!”寒歌被唬得悚惧,说道:“尊主!这种玩笑开不得!”鸾姬再冷笑道:“我岂会拿自己的婚事戏言?”寒歌沉思后问道:“莫非尊皇从其他天宫的才俊仙神中为尊主另择了佳婿?”鸾姬挂着眼泪,笑道:“说好了下嫁青霄天宫,岂能再给其他天宫?我鸾姬是个被推来推去的玩球?”寒歌越听越悬乎,着急问道:“尊主,仲瑝天神已经……青霄天宫已经……究竟怎么回事?”鸾姬哽咽道:“是伯玿!”寒歌惊震得大颤,糊涂支吾道:“伯玿天神已经成了哑巴,难道尊皇不知?”鸾姬苦笑道:“我怎么能实言是我下令割了伯玿的舌头?”鸾姬哭哭啼啼不止。寒歌语塞良久,终于说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十层天的尊主,怎么可以下嫁一个哑巴?寒歌绝对不许!”鸾姬泪奔大笑,鄙疑问道:“你不许?你有什么能力不许?”寒歌拼命摇头道:“尊皇不可能这样对尊主!尊主可是尊皇唯一的女儿!尊皇怎么能拿尊主的一生这样儿戏?到底发生了什么?”鸾姬目光呆滞,流泪不再语。
却这时,尊皇无上的谕令下颁,略曰:
“承天启地,星河寰宇亲睹,十层天宫尊皇无上诏曰:青霄天宫奋平冥界祸乱,于九皋树新标,为三界立奇功,乃我众仙家之楷模!恨冥妖倡乱,邪祟魔高;怜青霄忠勇,正义陨灭!幸得青霄天神伯玿浴血出重围,留得青霄一珍脉,十层天倍敬倍惜之,特此晋封伯玿为青霄天帝,今日加冕,另婚许鸾姬尊主,明日成礼,以彰其功!追封青霄牺牲之众仙神另有公示。钦此。”
寒歌接罢圣旨,颤栗血管喷张,哭道:“寒歌去求尊皇收回成命!”鸾姬冷笑问:“你是觉得,你的话比我和皇母的话更管用?”寒歌愣神立住,空流泪,而后问道:“果真没有回旋余地?”鸾姬冷冷作答:“为堵住悠悠之口,我只能嫁给那个哑巴!为我准备吧,寒歌!”寒歌哀哭道:“假如仲瑝天神还在!”鸾姬惊怔片刻,而后苦笑道:“不可能!义伯父疑始天帝何等高强,尚不能生还;金鳞冰火鱼能在火山熔浆中戏游,也是杳无音信;仲瑝不可能生还!没有谁能从凝寂黑洞中逃生!”寒歌道:“时空之大,总有例外,说不定,正是仲瑝天神!”鸾姬再疯傻哭笑道:“纵使他没死,纵然他回来,你觉得他会想要娶我,还是你觉得皇父会放过他?他死了,才最好;他若没死,更是灾难!”
伯玿加冕为青霄天帝、无上从其他处调拨部分仙神入居青霄等事不需多述。
但道次日,一场盛大的婚礼举行。那群仙集拜,贺词不绝,让鸾姬忍不住要吐翻心肠。捱完了整套虚礼,等着她的便是洞房花烛夜。离开众仙宾的视线,鸾姬换上一身青素衣,执金剪,将自己曾经满心甜蜜、亲手绣制的嫁衣剪成碎片,她堕泪哀吟:“惜堪充凤食,痛已被莺含!”
却说伯玿顶着喜帽,披着喜袍,被众仙簇拥着推入新房,看着鸾姬,似喜非喜。鸾姬冷笑道:“你用的怎样手段惑骗皇父将本尊主许给你?本尊主堂堂三界第一丽姝,为公下嫁你这卑微且卑鄙的哑巴!可是伯玿你听着,休想越雷池一步,否则,本尊主即刻杀了你!”伯玿展开帛绢,写道:“哑巴,是谁下的毒令?卑微?我伯玿虽非嫡出,然继承青霄天帝大位的是我伯玿,娶你十天尊主鸾姬的也是我伯玿!卑鄙?总也不及你鸾姬和枉害青霄一脉的尊皇无上!”鸾姬怒道:“你立刻给本尊主滚出去!”伯玿轻蔑一笑,继续写道:“新婚之夜,岂有新郎君出去之理?”书毕,他向鸾姬身边靠近。
但见鸾姬瞬间现出彤丹绽羽甲,手握泰远锐,恨恨冷笑道:“本尊主劝你惜命!你不是本尊主的对手,舌头已经没了,好好留着你的眼睛和双手!”伯玿发怒,写道:“既然嫁了,就好好做本天帝的天后,尽你该尽的职责!”伯玿更靠前来。
鸾姬见状,愈恨难遏,挥剑便砍。伯玿狂怒,挣脱一身喜袍,亮出繁罡剑来挡。这一来二去,斗得那成双龙凤红烛奔泪各自哀,入对鸳鸯华卺(jin)吞泣分飞怨;十光仙灯暗蒙灰,香雾倒流生呜咽;铺地红缎伤道道,挂壁喜锦痕斑斑;金钟玉鼎碎片片,百宝钗环乱杂杂;至于什么合欢褥、凤凰枕、芙蓉帐,不见新人柔情暖共卧,却遇冷兵交接奋命杀!连那殿苑满庭相思树,闻声亦慨翩落叶!鸾姬嗔叱道:“饶舌而无舌之贼子,你听好,本尊主手中有金拳头令牌,你再不滚出去,教你今夜死无全尸!”伯玿收剑,再写道:“我伯玿真若命陨,你鸾姬便成寡孀,三界九皋,你依旧是笑柄!”鸾姬更恼,飞身上前,重重掌掴其面,厉声怒吼:“滚!”伯玿愤懑而去。
月挂合欢楼头,冷无温情。伯玿于客房自难安寝,静坐寻思:“沧竹琼是雪叶冰莲转生,若皂袍尊者所言不虚,其心窍血果是三界第一圣药,可愈一切疾,可解一切毒,可医一切伤,则本天帝想重新开口言语,唯有剜了她的心,取她的心窍血!”伯玿步入庭院,再思量:“依皂袍尊者之言,沧竹琼没死,然坠入凝寂黑洞怎能不灭?沧竹琼,究竟是谁?若存,其身在何处?”
且道次日,无上召伯玿入乾天殿密室,问道:“你所求已得,则解药何在?”伯玿展开帛绢,书:“沧竹琼之心窍血是也!”无上大惊,愤词道:“沧竹琼早已丧于凝寂黑洞,如何再得她心窍血?伯玿,你敢戏弄本尊皇?”伯玿摇头笑,再书:“她迟早回来!尊皇稍安勿躁!”无上愈惊,问道:“她怎么能?她是谁?”
带着疑问,话,这就该说到沧竹琼。她为救一冲跳入凝寂黑洞,飘忽忽昏迷无意识,却在一刹那,被一粒水气泡抱住。那水气泡明澄色泽,透亮含光,渐分渐广,把她的雪叶冰铠溶溶而化——至于那珍藏的箬竹和常奇的遗物,也瞬间消于无形。水气泡越长越多,逐渐生成一座楼阁。说那楼阁,外廓如钟,内里有阶有梯,有门有廊,有栋有梁,有室有房,通体明澄晶华璀璨,夺目绚烂,又似水波荡漾,缥缈浮幻。
“一冲!”沧竹琼于呼唤中惊醒,发现自己装束尽变——赤足披发,轻裹一身明澄水珠织就的裙衫。她惊愕万状,自问:“我在哪里?一冲在哪里?”她赤玉足下榻,踩在水气泡叠铺的地面,抚额自语:“我睡了多久?”茫然环视,他处皆空,回首再顾方才所躺之榻,见其上闪三字——葆元榻,她自慨:“好生别致,层层圈圈的气泡,触之柔软,卧之安然,宛如婴儿之摇篮!”叹罢,她观那四壁、地面和顶梁亦是由水气泡造就,因叠折射、反射之光,其泽斑斓熠熠。沧竹琼向门外走去,抬头,见门楣三字——初蓄闺。
她轻呼:“主人家?”几声出,并无应答。她像个初生的婴孩,好奇使然,探索周围的时空。将那楼阁的层层室室遍观,她发现,除了初蓄闺置一张葆元榻外,其余诸室皆无陈摆。沧竹琼叹叹,飞向楼阁之顶层,见那处竟有匾额,赫然三字醒目——浮生阁;另有一联,她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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