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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竹雨惊疑起身开门,见来者,笑问道:“小二哥,深夜到此,有何贵干?”小二哥作答:“外头一个小道士,哭得海川决堤似的,要见沧姑娘和海公子。小的不敢擅专,特来通报一声!”沧竹琼笑道:“小二哥,引他进来无妨!”

说那小道士进屋内,掩住门,扑倒痛哭拜诉:“还请仙姝、仙君救我师父!”海竹叶问道:“你师父是何人,缘何要我等相救?”小道士哭答:“小道胜业,家师正是闻夏堡殿度世真人。师父今夜不知遇上何方妖孽,恶斗一场,竟被断下左手,生死未卜!师父令小道前来告知二位,‘冥王斛卑解禁,大难临头!’”“什么?”众位听言,纷纷讶然震恐,坐着的惊呼立起,立着的错乱坐倒,盘在屋梁上的,冷不丁摔落打个滚儿,连静卧养伤的一冲,也“噌”地下了榻。听得小道士啼啼哭哭再道:“万望仙姝、仙君不记前恶,救我师父!”沧竹琼怔后说道:“海叶!你我速去闻夏堡殿,问个清楚!”

他们方欲出门,却听见浑厚之声:“不必!”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闻夏壮毅及其从众。沧竹琼招呼道:“侯爷,为何亲驾到此?”闻夏壮毅答道:“度世真人方才羽化,临终交代三尺冷重现,希望凡、仙二界同心合力,应对大敌!本侯见事紧急不同寻常,故而亲来,以示郑重!”粟苜惊问道:“三尺冷是个什么兵器?何故众人闻之色变?”沧竹琼解释道:“三尺冷是冥王斛卑的魔刀,它重现,意味着……”沧竹琼顿了顿。一冲接道:“意味着冥王重现,三界涂炭!”海竹叶握紧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道一句:“我即刻去往狄崇海!”他方抬脚,又侧过首,对落竹雨说道:“落雨!拐卖之事,师父既交代,则不可耽搁,你和之篱继续盯着!”落竹雨应答一个“是”字。沧竹琼正开口道:“海……”海竹叶已驾起?琈云穿窗而出,踪影渐远。沧竹琼只得作罢,转而道:“此事我钟鹛既知,自然不会置身事外,拼尽钟鹛最后一滴血,也会阻拦斛卑复仇;且一冲手中有易生匕和索心劈魂枪!请侯爷放心!”闻夏壮毅说道:“能得凡、仙二界齐心,则斛卑即便重出,我等也将不惧!本侯暂回,将此事表奏圣上!”闻夏壮毅打道回府。

沧竹琼又对众人道:“因我既知罗螺楼串通南山、闻夏拐卖女孩儿,便想从中周旋,遂向恩公讨法子。恩公只言,若真想救她们,需往罗螺楼一探。我便暗暗调查,发现事情并非只是钱色交易那样简单,似乎,他们是在寻找某个特定生辰的女孩儿。那夜,我私闯罗螺楼,从一个黑衣人手中夺来《螺人生辰簿》,尚未能尽解其意。”且说,沧竹琼现出生辰簿。一众凑上前来看究竟。落竹雨听罢惊道:“竟是师姐!”沧竹琼不解,问何意。落竹雨解释道:“我曾试盗生辰簿未果。海叶师兄便亲自动手盗得,却在中途被抢,不想竟是师姐!”沧竹琼亦惊道:“当时交手,完全试不出是海叶!”粟苜接话道:“这不奇怪。海叶兄长其实在西北乾皋跟漠毒王学了几招拳脚,他言是为防止暴露身份。”沧竹琼苦笑道:“原来如此!他也试不出我的功夫,因我是和恩公学了几式!”沧竹琼看着粟苜,又惊问:“粟苜!他何时跟漠毒王过招?他怎么这样不知深浅安危!你又是几时跟他称兄道弟?”粟苜笑道:“故事太长,不及多述,况且并不十分重要。当务之急,该是那冥王斛卑!”

却听涟漪笑道:“冥王果真出禁,不是玩耍!虽一冲有易生匕,可一冲毕竟没有不留祖师的功法!我和常奇、雪团倒不怕,毕竟我等是冥界之灵。而你沧竹琼,切莫白担了匡救苍生的虚名……”“眉梢!”一冲打断道。涟漪气鼓鼓再道:“一冲,你浑!”一冲委屈问道:“我如何浑了?”涟漪振振有词说道:“你忘了我等离开虞契之目的!师父何在?鲣狸兽何在?雪团父母手足何在?本为寻师觅友、追拿元凶,结果如何?你一看见这位,某某仙姝,便忘了为何要混入闻夏堡殿,闹腾一场,正事儿没着落!来日见到师父,我必实言相告!雪团,常奇,我们靠自己去寻找,且让一冲陪着某些仙姝也无妨!”这一席话,说得一冲无地自容,沧竹琼也是面上难堪。听得雪团帮腔涟漪道:“一冲!雪团并不知你和这位沧竹琼仙姝有怎样过往,更不曾想过会牵出这许多是是非非,雪团只想找到虞契亲友!你到了闻夏堡殿,并不查探白羽毫笔,却为此仙姝大打出手,挂了一身的伤,现在又要盘缠冥王之事,究竟我虞契一众几时能够团圆?你似乎并不上心!一冲,雪团对你也是失望!”一冲听言,愧疚愈添。常奇看在眼里,知沧竹琼必是一冲心上之人,十分理解他为她大打出手。更兼,常奇本就与沧竹琼情厚,他于是道:“眉梢,雪团,不能这么想!我们本要去西方,师父正是西方仙姝,有她在,其实更添方便。至于冥王出禁,绝非哪一个人的事,而是三界共同之事!我等,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尤其虞契与冥王有大仇,一冲最是不能置若罔闻的!”常奇转而看向沧竹琼,笑道:“师父!要不您同我一行共回西方?您施个法,把西隅一众蛇、蟒、蚺类都唤出,就叫眉梢仔细认个明白,看看到底是哪个逞凶!找到凶手、找到虞契师友之后,大家再齐心合力牵制冥王,您觉得如何?”

话说沧竹琼已大概知道虞契之难,她看着一冲,很是心疼,而后说道:“我们先来理清思绪。为今之计,一冲、常奇、眉梢、雪团之急事,是寻师友、追凶手;落雨和之篱之急事,是追查拐卖女子之幕后恶鬼,肃清罗螺城腐化;而我,务必是要拿到天王水;至于粟苜,自有朝廷公干。大家不如先各奔目标,才能忙而不乱。待各自手中事了,且冥王出禁之讯确属实,我等再齐心对敌!”一冲点头道:“沧琼要取天王水——三界众生当然比我等私事重要,不必劳她陪我们西去这遭。诸位可暂别,各奔前程!”一众然其言。

此时,天已泛亮。沧竹琼对落竹雨说道:“落雨,你去海叶房间等着与之篱会合,师姐去找闻夏欣荣!”落竹雨听令。

再说一冲,自于房内换上络绸帛羽紫霓衣后,那一身箭伤、刀伤、拂尘伤、头发伤,竟通通愈合!一冲惊得不可言状,自叹:“这紫衣,绝不寻常!”自此,他身着紫霓衣,以为护身。

暂不细述欣荣客栈一众各自别后境况,但来说人魔王子之篱。背着藤姑寻找疗伤处所,因想到罗螺城外有密林,正是自己被一冲救起的那片普济林,他遂将藤姑带到那里。之篱摸着藤姑的额头,直忧念:“好冷!”他轻声道:“藤姑,请坐起!我运法为您护体!”却听藤姑哀声喘息道:“殿下!不必了!老身大限将至!”之篱宽慰道:“藤姑,莫说这等丧气话!我有强大灵元,输些给您又何防?”且说,之篱开始发功。然而藤姑,颤巍巍伸手拦住,流泪苦笑道:“之篱殿下!老身曾说过,老身与殿下、与冥王、与众多冥界生灵不同,老身没有内元丹,却有藤髓!如今,老身的髓腔……破裂了,藤髓……将流尽……”之篱听罢,如雷轰顶,如万箭穿心,他哽咽着,从喉间挤出几个字:“为何会如此?”藤姑含笑带泪道:“无妨!老身活了两千多年……能得冥王信任,得伴之篱殿下成长……此生知足……”之篱止不住泪流横颐,抱着藤姑,狠命摇头道:“不要!之篱不要藤姑离开!之篱没有娘亲,父亲又被囚禁,之篱没有别的亲人,藤姑不能抛下之篱!不可以!……为什么?区区一支箸,绝不可能伤到藤姑的髓腔!为什么会这样?……”之篱颤抖着,用手捂住藤姑腹部,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流出的不再是黄色血液,而是红色藤髓。“我帮您传送灵元,我帮您……”之篱扶起藤姑,含泪念叨,双唇打颤,拼尽全力想要救她。藤姑哀吟道:“之篱殿下!停手吧!”之篱悲恸冲心,哭嚎道:“海竹叶!海竹叶!我要杀了他,杀了他……”藤姑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见她暗唇努力微微张合,欲言又止。“藤姑!您想要告诉我什么?藤姑!您说!之篱都听!都听!……”至此时,藤姑的藤髓流尽,身体化作一堆干枯的黄藤,盘在之篱怀中。“藤姑!藤姑!不要!藤姑……”之篱抱着枯黄藤,发出撕心震天的悲号,惊得林子里栖息的鸟雀“扑腾腾”四散,也惊动了欣荣客栈的一众。月光很是冷寒而皎洁,洒在之篱身上,看得见他浑身颤栗,泪雨滂沱,偎紧黄藤,直哭到哭不出声,呆呆不动。

说他之篱以为是海竹叶投掷的象牙镶金箸害藤姑枉死,遂将这血海深仇转嫁到海竹叶身上。其实不然!海竹叶只伤及藤姑的藤身,让她流出黄藤血,而并未伤及髓腔。真正害死藤姑的,是之篱自己。之篱与度世真人战斗时,不得已使出三尺冷。藤姑实被三尺冷刀锋误伤,被切破了髓腔。自度化观屋顶开始,她即不停流出藤髓;待到之篱背她来到普济林中时,藤髓已所剩不多。藤姑之所以不言明,是不愿之篱内疚,这却让不明真相的之篱将一切恶因归咎于海竹叶。

藤姑归化后,之篱对钟鹛、对虞契的仇恨,可想而知!之篱含恨又含悲,将藤姑所化的黄枯藤削下一小段,用绸带系着,挂在项上,而将其余部分埋在普济林中。他哽咽道:“藤姑!您暂眠于此!待之篱大仇得报,再接您回独藤森林,接您回家!之篱将您戴在身上,藤姑,您永远陪着之篱,之篱也永远陪着您!”之篱涕泪俱下,悲怒交织,恨意愈浓!

话分两头。一冲说道:“我等去找闻夏欣荣,直截了当,问他白羽毫笔是从何处得来。”常奇道:“如此最是捷径!”

却说一冲一行离开欣荣客栈未多久,南山云开带领一众随从直奔来。见着南山云开驾到,掌柜的、小二哥皆慌忙迎上。掌柜的笑道:“不知南山世子大驾,有失……”“不需多言!我二位师父何在?”南山云开道。掌柜的不解,躬身笑问:“不知世子二位师父是何人?”南山云开作答:“文师海竹叶,武师一冲。”掌柜的恍然大悟,赔笑道:“这二位已先后离开。南山世子……”“离开了?”南山云开大声惊呼道,“尚未教本世子学有所成,如何招呼不打,竟自离开?”他扑了个空,长叹转身而去。他身后掌柜的高喊:“世子慢走,再来!”

但道南山云开前脚刚撤,又一拨侍卫兵开来。为首侍卫官说道:“闻夏世子令:封锁欣荣客栈,捉拿乱党!”原来,闻夏欣荣本当大喜婚庆,却遭一场哄闹,面上、心里都不自在;又兼折损了化煞真人和度世真人两个堡殿护持,更是心火上倾了一桶油,烧得他血丝迸满眼球;另被其父闻夏壮毅斥责:“早说此女入不得我闻夏堡殿,孽子偏听不信,一意孤行,任性妄为,如今辱了颜面、折了锐气、损了真人,皆你之过!”闻夏欣荣一通通不快,反被禁足在自己殿内,愤懑得摔瓶砸碗,踢女踹男。他恨意难消,遂背着闻夏壮毅暗遣侍卫兵包围欣荣客栈。

正禁足中,闻夏欣荣忽听门人来报:“昨日大闹世子百合婚堂的武师一冲,带着一个白胡子青年、一条金蛇、一只白色羽毛的鸟儿前来堡殿,点名要见世子,已得侯爷应允,正往世子殿室行来。”闻夏欣荣听声,更是颅顶冒出青烟火焰,大怒不竭道:“我正待拿他,他倒自来送死!”于是,他从剑槅上抽出宝剑,气哄哄等杀一冲。一冲一行在门人的引领下刚入来,闻夏欣荣劈头便砍去。一冲一个急闪。闻夏欣荣待要再刺,却听一个声音道:“孽子休得无礼,还不快放下凶器过来迎客!”原来是闻夏壮毅随一冲之后而来。一冲、常奇听声,转身施礼。闻夏壮毅解释道:“本侯知逆子必未放下芥蒂,故而赶来,以防刁难。”一冲道:“劳侯爷费心!”

说话间,一行入厅上各自落座。闻夏壮毅坐于中央上座,一冲坐于侧坐,常奇坐于一冲身旁,涟漪盘在常奇一旁,雪团则落在一冲肩头。闻夏欣荣坐在一冲对面,愤恨道:“父侯!他当我闻夏堡殿是什么地方,前番混闹一场,今番又带着蛇啊鸟的来放肆,当我闻夏堡殿是杂耍团还是动物园?”说完,他看了涟漪一眼,惊悚异常,又看了雪团一眼,心中暗道:“本世子逗过千百只鸟,却未见过这一种!”闻夏壮毅并不答言,只道:“一冲,但讲明来意无妨!”一冲点头,即说道:“闻夏世子有白羽毫笔一枝,不知从何得来,能否一叙始末?”闻夏欣荣冷笑道:“与你何关?”闻夏壮毅侧目一瞪,斥道:“孽子,说,又是从哪里得来的不义之物?”闻夏欣荣委屈道:“父侯!为何总要屈了孩儿?”他继而令侍者道:“取那枝笔来!”

须臾,侍者取笔至。闻夏欣荣方要接过,却听闻夏壮毅令道:“呈来!”侍者转身将笔奉于闻夏壮毅。闻夏壮毅拈着笔,端详一番,再令递给一冲,问道:“可是此物?”一冲双手接过,细看之后,神情凝重含悲愤。他肩头的雪团哽咽道:“一冲!他们……”一冲将雪团托在手心,叹息看向闻夏欣荣,目光犀利透着怨,一语不发。闻夏欣荣惊气郁怒,问道:“怎么了?一枝笔而已,是经荒台洞真仙道所赠。一枝笔而已!本世子却又做错了何事?”闻夏壮毅接道:“从头道来!”闻夏欣荣虽不情愿,却也顺从,说道:“父侯!果非不义之物!”

正是:睹物又思心中人,闻讯牵带腹内愁。

毕竟,个中因由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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