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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长衫白翁的指示,沧竹琼换上一袭深棕葛衣连身裙,扎条发带,环系抹额以遮住莲心纹案,独自走在罗螺城偏静的巷角。果如长衫白翁所预料,沧竹琼被人拐子绑架,被困于马车。马车里连同沧竹琼在内的六个女孩儿,皆被缚手脚、口堵绵团。再后来,沧竹琼被关进一间大囚屋,内中共计三十六名女孩儿,除她之外,其余各自哭泣慌张。沧竹琼睹景揪心,欲就势端掉贼窝,却顾虑重重。她实实想救那些女孩儿,遂四下里寻觅逃生出口,只见得屋顶一扇高窗——极小,不能通人。屋内昏暗,仅靠高窗投进几缕光,地面陈草铺,并无可逃之隙。忽风一过,沧竹琼嗅到花香,心想:“这倒是个线索!”她走近铁门,侧耳听外面并无人声,料着看守人应是暂离开,遂轻声说道:“有野丁香的味道。”此举实为告诉其他女孩儿此地特征。

沧竹琼虽有心搭救那些女孩儿,却又牢记长衫白翁的交代,不敢冲动。直到见着执鞭人进来拖拽一粉衣女孩儿,她到底心有不忍,遂自荐代替。出去大囚屋后,三个老婆婆强行给她沐浴,沧竹琼十分生气,待要动手,又恐伤着她们,于是道:“容我自己来!”三个老婆婆见她自主,却也省心。沧竹琼遮起浴帘,自行沐浴更装。及至为她绾发时,一号老婆婆笑道:“这倒是个百无一的可人儿,额间竟有这样一枚胎生的纹案,实在可喜!”之后,沧竹琼被重新套头抬进马车。中途,马车被叫停。原来,从那大囚屋到罗螺楼的中段路,其实有一驿亭。闻夏欣荣便等在那处,先过目运往罗螺楼的女孩儿。

此处略述,那日陆药儿不曾对海竹叶提及驿亭,实因闻夏欣荣最先遇到沧竹琼,直接带沧竹琼回去闻夏堡殿,未曾理会后续事宜。故而,陆药儿的马车经过驿亭时,根本没有停下。

话说回头。沧竹琼被引入驿亭之后,当时的闻夏欣荣初见她,先是一怔,而后笑靥生花,说道:“我要带走她,带回堡殿!”闻夏欣荣令左右道:“让她换乘七宝香车!”沧竹琼心中满是疑问:“为何他一眼就能瞧得上我?我本来忧思,能否完成恩公所托,未曾想如此顺利!”话道闻夏欣荣亲自驾马驭风,护送七宝香车,将沧竹琼接入闻夏堡殿,处处以礼相待,事事护她周全,百般贴心,从一个浪荡子瞬间转变为暖心男,又苦求其父闻夏壮毅应允自己与沧竹琼的婚事。沧竹琼百般思忖:“闻夏欣荣究竟因何会对我上心?此事怕不简单!”

但说柴阴侯闻夏壮毅询问沧竹琼道:“沧姑娘府居何处?府中还有何人?”沧竹琼作答:“孤影相对,织绣为生。穷野山园,草屋庇身。”闻夏壮毅听得沧竹琼白屋寒微、出身鄙薄,心中甚是不乐,屡番斥责闻夏欣荣鬼迷心窍。然闻夏欣荣是“头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性,以出走乃至自戕相威胁,致使闻夏壮毅最终拗不过,只得点头。长衫白翁的计划有序推进。沧竹琼只等拿到天王水,未料及,偏于大婚当日遇上一冲。

沧竹琼讲到此处,打住话,叹看一冲。一冲禁不住她那眼神复杂,自羞愧,低头不语。沧竹琼问道:“这样说给你听,能否冰解冻释?你可还怪我?”一冲摇头道:“确是一冲行事鲁莽在先,不该口出愤激之语!然你也该明白,我岂能无视你‘等闲飞上别枝花’?”沧竹琼哑口,转而又道:“在闻夏堡殿那些时日,还发生另外两桩事。”一冲继续听着。

那期间,一次,长衫白翁说道:“沧竹琼!近来有消息称天王溶水其实藏在经荒台经荒塔第九层一间室内,那室门镶着一颗红色夜明珠。老某人要你夜来前去探个究竟。若果真在彼,不惜一切代价,杀掉内中看守之人,夺得天王溶水!”沧竹琼惊道:“看守者为凡人?我沧竹琼不可施仙法对付凡人!”长衫白翁笑道:“此事容易。老某人教你一套凡人习练的功夫。你杀掉那看守者,取得天王溶水,才算无愧苍生,莫要心慈手软!”沧竹琼踌躇不语。长衫白翁现出一套夜行衣,说道:“此衣以沉香熏过,可掩盖你身上莲花之清气,且赠予你!”沧竹琼接过,并不多言。

那夜,沧竹琼果真身着夜行衣前往经荒台,奔向经荒塔那间目标之室,疑难自问:“我该不该杀他凡人?”却听见屋内传来打斗声,她惊揣摩:“莫非天王水的秘密泄露,引来贼人抢夺?”正思虑间,见室内打斗二人奔出,沧竹琼不得已加入混战。正是月黑不辨真身,拳脚又兼无眼,三位对峙时,从天而降又一蒙面人,变成四位对垒的局面。

听到此处,一冲诧然而大悟,笑道:“故而,其中一位是你!”沧竹琼听着话外有别音,问道:“其中一位?莫非四人之中,有你一个?”一冲笑答:“那夜歇在房里的,正是我!不过,并不闻什么天王溶水,一冲亦非看守之人,只是机缘巧合,歇脚于经荒塔。可惜当时云压月黑,你不曾看清我,我亦没能认出你!”沧竹琼愕然后怕,道:“则恩公为何那般言语,甚至要我杀了看守之人,岂不正是要我杀你?倘若我果真失手,我……”她心有余悸,不敢再言。一冲皱起眉头,说道:“沧琼!恕直言,你那恩公究竟什么来历,他的话又有多少可信,你可认真想过?”沧竹琼蹙眉长叹。一冲面色凝重,再道:“起初以为是索心劈魂枪的消息走漏引得贼人欲杀我夺枪,更以为你与另外黑衣人是同伙,今日方知,事情与我所料全然不同!”

一冲严肃罢,转而笑道:“不过,沧琼!从天而降的那位,你可知是谁?”沧竹琼摇头。一冲笑道:“海叶!”“海叶?”沧竹琼再度惊诧莫名,问道,“他去那里所为何事?”一冲将概况讲述来,然为免沧竹琼担心,并未提及海竹叶受伤之事。沧竹琼听罢,叹笑道:“海叶这个顽淘仔,认真地不务正业,竟去跟洞真老道穷赌斗!可塔尖四个,一冲,我,海叶,则另一位,却是谁?”一冲摇头道:“至今不知,第一个闯进屋内、出利刃欲杀我的,是谁!”正此时,一冲房外脚步声急促,那来者欢欢喜喜叩门。

沧竹琼应门,看见常奇和“眉梢”。白蟒常奇猛见着沧竹琼,先是呆愣片刻,继而喜笑颜开迎上前,纳头便拜,道一声:“师父!”沧竹琼亦惊亦喜,不可名状,问道:“常奇!你不在奇顶洞好生修习,怎么来到这中瀚神皋?”常奇入内落座,将前情略陈。沧竹琼听得慨叹良久。这场景,又看得一冲傻愣愣。蒙怔半晌,一冲才笑对沧竹琼道:“原来常奇的师父是你!”常奇笑对一冲道:“正是沧琼师父度化常奇修成人身!”一冲讶异嗟叹不止,笑对常奇道:“可惜你不曾一早言明,否则,可免去一通棍打!”常奇大笑。

却说金纹金蚺涟漪看见钟鹛沧竹琼和虞契一冲这两大弑母仇家此刻聚在眼前,而她不能下手,急得如热锅里的蚱蜢,却不能暴露身份,不得不强颜作笑,内心何其焦灼!而得知常奇乃是沧竹琼之徒,她又不胜欢喜,自揣度:“可好!利用常奇杀沧竹琼、灭钟鹛有望!”于是,她仿照真眉梢之态,冷笑道:“方才听见楼下伙计言一冲回来,同行还带着别人,哼,我当是谁呢!沧竹琼,你不在你所谓的仙山修炼,却耐不住寂寞空虚,跑去嫁给富贵世子,而这大婚喜日,却不在洞房里陪着你的新郎君,反钻到一冲房里做什么?身为女儿家,似你这等寡颜鲜耻、不守妇道、不知羞惭的,三界九皋也是极少见!”沧竹琼并不搭理她,只是转身,坐到一冲榻旁的椅上。一冲心里扎刺,怒道:“眉梢!你不跟常奇在客栈好生待着,满城乱跑,却不危险,回来竟还不分轻重胡乱言!”涟漪再冷笑道:“危险?一冲你可还关心我眉梢安危?你混入闻夏堡殿所为何事?原来不是为打听雪团一家、师父和鲣狸兽的下落,竟是为女子争风吃醋闹婚堂的去?如今传得满城尽知!你自己打架弄得一身伤,不言自己是非,反倒回来指责我?”一冲哑口。常奇发觉气氛不对,忙笑道:“见着城里喜彩四悬、还有免费派发的糖茶果酒,是常奇一时心痒贪热闹,央眉梢相陪出去。”常奇坐到一冲榻沿,看着他带伤,笑赞道:“一冲,添了这些伤疤,更像个铁铮铮的男儿好汉!你在闻夏堡殿闹百合堂之事,常奇却是钦佩,身为男儿,可不就该如此!”说完,常奇又笑着瞄了沧竹琼一眼。沧竹琼只作不知。涟漪听见常奇的话,喘着粗气怒瞪他。常奇只是傻笑。

但说,又是脚步声、叩门声迭起。常奇起身开门。此番是海竹叶随落竹雨同至。一众互道寒暖毕,只见海竹叶拱起身,嬉笑着凑过来打趣道:“沧琼!想是我钟鹛的水不够甜、月儿不够圆,才逼得你背着师父和英俊潇洒三界数第一的弟弟,下嫁到侯爷府?”沧竹琼见他又犯淘,没好气,朝他脑袋上重重一敲,问道:“师父交代你的事,你办得又如何?你美丽贤淑三界数第一的姐姐被人拐子拐了去,你却忙着跟老道士赌斗,听说还败下阵来!想是我钟鹛的水不够甜、月儿不够圆,才逼得你去经荒台耍酷?”一众听罢大笑。常奇随后接话道:“海叶败北,纯属洞真妖道耍诈!对了,海叶,你的伤如何了?”一冲一听,赶紧给常奇使个眼色。常奇这才反应过来。

已见沧竹琼呆愣住,额头冒汗,而后哑声问道:“海叶的伤?海叶怎么会有伤?”她惊慌拉着海竹叶坐下,心急再问:“你怎么受的伤?有什么能伤得了你?”海竹叶笑道:“无妨,其实无妨,果真无妨!”沧竹琼见海竹叶不明言,遂看向常奇,厉声道:“常奇,你从实说来!”常奇支吾,看看海竹叶,又看看一冲。沧竹琼转而也看向一冲。这才听得一冲实言道:“是与洞真老道赌斗时,左手腕被佛尘所伤!怕你担心,之前未敢尽言!”沧竹琼气愤看着一冲,一冲低头;她复气愤看向常奇,常奇亦低头;她再看回海竹叶,海竹叶嬉笑花生道:“皮肉之伤,实实无关紧要!”沧竹琼心疼而郁愤道:“你我得生来所带之铠甲护身,除了足……何曾受过什么伤?你瞒着我做了什么?”海竹叶被追问,只得坦言自己为救陆药儿摘下一片金鳞典卖千金之事。沧竹琼眼中汪泪,傻傻瘫坐在椅上。海竹叶百般道歉宽慰。顿顿,沧竹琼问道:“哪家典当行?”海竹叶笑答:“你有我有。”此时,听得涟漪冷笑道:“这却好办!整个罗螺城都是南山怀敬和闻夏壮毅的产业,让沧竹琼去找她的世子相公求一句,随他哪家典当铺,一准儿讨回来!”沧竹琼听罢起身,道:“我现在就去!”一冲愣住,继而问道:“你真要去找闻夏欣荣?”沧竹琼答道:“我去抢回来!”海竹叶赶忙拉住她,笑道:“我钟鹛仙人岂能为这等豪抢之事?”常奇支招道:“师父莫急!既是商贾,必然爱财!不如去我奇顶洞搬些上好的金玉拿去换!”沧竹琼听毕,道:“此言在理!”她赶忙召唤踏水凫,交代道:“去常奇的奇顶洞,多采些?琈(tu·fu)玉回来,要快!”踏水凫接令而去。

常奇问道:“不过,师父下嫁闻夏欣荣,究竟怎么个曲折?”沧竹琼一心都在海竹叶的金鳞甲、海竹叶的安危,不乐答道:“此事跟一冲讲过,你与他既然投契,不妨问他!”常奇和海竹叶齐齐看向一冲,待要言语,却听门外又有叩门声。常奇再次起身应门。

这番来人,乃是粟苜。粟苜笑道:“闻得海叶兄长归回,特来拜访!”海竹叶一把揽住粟苜进门,笑道:“二弟来得可巧!”众位各自落座。一冲将从沧竹琼那里听来的始末拣紧要转述。海竹叶听罢,大悟道:“原来药儿姑娘提及的大屋中那位冷静的女孩儿是沧琼!话说,我好生为其吉凶担忧了一场!”沧竹琼怨气未消,说道:“你救药儿姑娘,我当然没话说,然你不该拿金鳞甲玩笑!”海竹叶悻悻再道歉。

却说粟苜听知海竹叶摘金鳞、受伤之事,亦是深责其任性不知轻重,而听见一冲复述长衫白翁之言:“因为这个时空中,要护三界苍生安危的,不是我老某人,不是夙慧、慧箬,不是千秋白,而该是你沧竹琼、海竹叶和一冲的一代!”他十分不悦,没忍住问道:“沧琼!你那长衫白翁恩公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他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一出一出故弄玄虚地唱闷戏!苍生就靠你们三位?置我戍疆扩土、出生入死、血战沙场的军中子弟于何处?”众位听此言,禁不住笑起。海竹叶戏谑道:“粟苜二弟是见长衫白翁前辈不曾提及他这位机甲将军的威名,心生真金被埋没黑土之慨叹了!”海竹叶揽着粟苜肩头,接着笑道:“二弟放心!兄长若得那天王水,绝不溶你的潜水舱和飞翔球,并将平妖魔之乱的头功也记在二弟的功劳簿上!”说得一众又笑起。

粟苜没好气瞥了一眼海竹叶,转而问道:“一冲兄弟!你提到的索心劈魂枪,便该是你百合堂上耍的那枝。然易生匕,却是何物?粟苜倒想开开眼!”一冲笑将易生匕递给粟苜。不说粟苜看得饶有兴味、赞不绝口,却道,此举再一次触痛盘卧房梁上的涟漪。涟漪痛心疾首,暗自道:“易生匕中,有我娘亲的尾摄骨!那匕柄两珠,是我娘亲的眼睛!那是我的娘亲!你们却这样随意把玩!钟鹛、虞契,这两伙恶毒狠心肠的歹人,我涟漪誓要杀尽,誓要杀尽以雪恨!”涟漪无论心中如何恨潮激荡,面上却丝毫不敢外露。常奇因害怕易生匕而远远避着,笑问沧竹琼道:“师父!您居住在闻夏堡殿期间,另发生两桩事,一冲只简述了长衫白翁让您夜探经荒塔一事,则第二桩又是什么?”

“第二番……”沧竹琼心情略转好,方要作答,却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震天的哭吼声。满座那时皆心惊,正欲循声探看去,又听房外有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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