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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建国百余年,出过二十一岁的知府吗?翻遍官牒,没有,连这个年纪的县令都少见,大部分贡士在金榜题名时都已经二十好几了,三四十岁的也比比皆是,榜下捉婿的人最喜欢陈淳这种年轻的,起步就是正七品的一方父母官,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熬到致仕也能熬个正四品。
河南道与京畿道接壤,是大梁第四人口大省,在册户籍达到两百五十余万户,近一千七百万人,和淮南道和江南东道相差不远,比岭南道、剑南道和黔中道繁华多了,开封府下辖六县,总人口达到一百三十万,其中四十万在开封城内居住,这个人数比蜀国的人口还要多,想要治理妥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个人精力、能力和魄力无疑是巨大且持续的考验。
刘县令和吴县丞一脸艳羡的看着陈淳,二十一岁的知府,这是要逆天啊,不过比起旁边这位不怒自威,贵不可言,如日中天的少年权贵,又差了不少,这年头,什么资历,什么功名,都没有关系有用,要是自己想升到这个位置,至少还得二十年,甚至到死都不一定能摸得到。
陈淳大惊失色,连忙道「晋王殿下高看了,臣万万担当不起这一职位啊。」
陈贤问道「仲卿,你看呢?」
「太子殿下,有道是举贤不避亲,臣这位兄长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便让原本民生凋敝的密县改头换面,政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恶事绝迹,好事频生,一跃成为整个河南道最富庶,治安最好的县之一,全县十二万百姓对他感恩戴德,交口称赞,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说他好的,由此可见他胸怀治国辅政之大才,是不可多得的能臣干吏,这样的人合该在更高的位置上发光发热,造福百万民众,不然便是明珠蒙尘,臣现在推荐密县县令陈淳接任开封府知府一职,臣愿意给他做担保,若他将来有负天恩和职责,臣与他一起领罪受罚」,说完后,贾瑜郑重的拜了三拜。
陈贤正色道「能和你成为生死之交的人,必不是平庸之辈,本宫相信你的眼光,陈县令在密县的政绩,朝野上下是有目共睹的,密县去年的赋税比往年增加了三倍有余,经过户部的查证,没有一丝一毫的做假,每一文钱都是干干净净,货真价实的,陈知府如今引咎自裁,开封府百多万民众不能没有人领导,眼下有合适的人选,不必从其他地方调人过来接任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嘛,陈淳听钧旨。」
陈淳还想推辞,这个重任太重了,压的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一怕自己德不配位,有负皇恩,二怕自己年轻,资历尚浅,恐怕难以服众,若是下面的官吏阳奉阴违,到头来吃亏和受苦的还是百姓们。
陈佑笑道「到底能不能做好,一做便知,陈县令勿再推辞,还是接旨吧。」
…
刘县令和吴县丞纷纷劝进,贾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们做臣子的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要觉得受之有愧,更不要担心受人非议,大丈夫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太子殿下认可你就足够了,些许流言蜚语,不管是褒是贬,都无关紧要,随他们说去。」
陈淳无法,只得跪下,心里并没有多少激动和喜悦,只有无穷无尽的惶恐。
「密县县令陈淳,忠直勤勉,公正严明,任职期间屡立大功,可为天下官吏的楷模,即日起升任开封府知府,另加为嘉议大夫,以表彰其舍己救人之美德。」
这个嘉议大夫是正三品文散官,多被朝廷用来追封或赏赐给有功和致仕的臣子,虽然没有任何实权,但有俸禄,最关键的是受封者可以穿紫色的官袍,对应了那句「满朝朱紫贵」,算是额外的恩赐。
短短的几句话,不过六十个字,意味着陈淳一步登天,从一个小小的正七品县令,正式成为牧守一方,位高权重的正四品知
府,连升了六级,简直是骇人听闻,他入仕才刚刚一年,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说出去连狗都不一定会相信。
太子的钧旨和皇帝的圣旨一样具备「金口天宪,言出法随」的效应,加上景文帝允许陈贤不经过他的同意而提拔有功官员,所以这件事便尘埃落定的确立下来了。
陈贤可以说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权利最大的太子储君了,应该难有之一。
事到如此,陈淳只能接受,磕了一个头,拜道「臣接旨,臣将效彷林文成公,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必不辜负太子殿下的信任。」
「本宫虽然很敬仰林文成公,但并不想看见你成为第二个他,等你把开封府重建好后,本宫会将你调回京城,正如仲卿所说,你应该造福亿万民,而不是百万民,更不是十万民,不过本宫希望你脚踏实地,戒骄戒躁,在此沉淀几年,积累经验和声望,这样以后才能更好的稳居高位。」
历来地方官往京城调照例都是至少要官升一级的,等陈淳入京时最少也会是从三品,成为某部、司、和院的二把手,如果他表现极其优异,贾瑜再鼎力相助,正三品的寺卿和侍郎也是可以做做的。
「殿下金玉良言,臣谨记于心。」
陈淳请太子陈贤、晋王陈佑和巡按御史贾瑜上座,然后安排人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干净的衣物和住所,敬安则带着跟过来的两百名东宫侍卫四处布防去了。
陈贤给景文帝写了一封亲笔书信,盖上私人印章,令两名侍卫连同贾瑜和陈淳写的奏折一起快马送回京城,随即带着众人一起去了城外的一处施粥现场。
…
各地府县均筑有仓库,里面存储着或多或少的官粮,一来是给军队充做军粮,二来是在发生天灾,导致颗粒无收时,当地百姓们不至于被大面积饿死。
一场声势浩大的水灾过后,会出现无数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普遍家徒四壁,能活下去就已经花光了全部的力气,哪里还有余钱和余粮,当土地和房舍被洪水席卷一空,侥幸活下来的百姓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嗷嗷待哺,走投无路的难民,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自救,只能等待官府的救援。
该怎么形容眼前这副景象呢,但凡是个人,看到了应该都会情难自已的潸然泪下,一眼望不到头的难民们呜呜咽咽,扶老携幼,他们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很多人衣不蔽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兵士和衙役的督促下排着长长的队伍,举着各式各样的破碗和陶罐,眼冒绿光的看着棚子里热气腾腾的大锅,在这个时候,连天都是暗沉沉的。
一位年轻的母亲当众脱掉单薄到只能勉强遮羞的上衣,把怀里不停啼哭的婴儿包裹住,丝毫不在意其他人各异的目光,贾瑜快步走上前,将她身后那个手不老实,摸来摸去的中年男子一脚踹出去一丈远,解下厚厚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她跪下来磕头,贾瑜扶住她,又把袄子脱下来,给前面一个小女孩穿上,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男子,厉声斥道「千刀万剐的畜牲,不配吃粮食,更不配活着!来人,拖下去砍了!把他的狗头挂在城门楼上,再有这样的,全他妈的砍了!」
两个兵士把求饶不止的男子拖到不远处的树下,手起刀落,哀嚎声戛然而止,难民们顿时安静了下来,一脸敬畏的看着眼前这位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少年官员,贾瑜看了看年轻母亲干枯的身体,再看看婴儿嘴角的血迹,仰天长叹一声,把她们带到最前面,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对着两万双饥饿的眼睛,声嘶力竭的大喊道「乡亲们,我是朝廷派来的巡按
御史,大家把我接下来的话往后面传,抱着婴儿的,十五岁以下的,还有五十岁以上的,不用排队了,都到最前面来先喝粥。」
难民们一阵骚动,不多时,符合条件的人纷纷走了出来,彼此搀扶着汇聚到最前面,贾瑜指着年轻母亲,对吴县丞吩咐道「你现在回去让人把府衙里那几头羊和几十只鸡全杀了,熬成肉汤给她们喝,稀粥生不了奶,没有奶这些婴儿活不长。」
吴县丞为难道「大人,那些羊和鸡是给太子殿下、晋王殿下还有您吃的,眼下找肉不容易,要是都给她们吃了,您」
贾瑜揪住他的衣领,沉声道「我们不吃不会死,她们要是不吃,她们的孩子就会死,别跟本官废话,一个时辰后她们如果喝不上肉汤,本官革了你的职!」
…
陈佑骂道「你这小芝麻官在啰嗦什么,巡按御史叫你去就去,不够的话把本王的坐骑也宰了!人命要紧,还不快去!」
吴县丞连忙去了,陈淳找来一支快子往粥锅里一插,见没有立住,喝道「马县尉,你就给灾民喝稀汤?粮食呢!」
「知府大人,您看看,灾民实在是太多了,仓库里的粮食已经快要见底了。」
「不可能,我虽然不在府衙任职,但也知道开封城内的三个仓库全堆满了粮食,足够十万人吃上五年,都哪里去了?」
马县尉惨笑道「知府大人,下官上午去看了,那里面不都是粮食,十袋里面至少有八袋装的都是沙土和谷壳啊!下官没有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当以死谢罪。」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匕首,朝心口扎去,贾瑜眼疾手快,一脚把匕首踢飞,制止了想要自裁的马县尉,他躺在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下官的妻儿老小全都死了,小女儿到死都没有喝上一口热粥,下官把最后一碗粥给百姓了」
这个七尺大汉像女人一样哭的稀里哗啦,周围的百姓纷纷跪下来替他求情,一个老者给陈淳磕了三个响头,哭道「青天大老爷在上,马大人是好官,请您不要怪罪,他到两天没吃一粒米了,您看看他的大腿,他把肉割下来喂他被饿死的娘啊!」
众人这才察觉到马县尉一瘸一拐的,陈贤弯腰撩开他青色官袍下的裤脚,顿时红了眼眶,把脸转了过去,只见他的大腿上正缠着一条被鲜血浸湿的破布条,陈淳仰天痛骂道「这些不当人子的蛀虫!我要把他们一个一个全找出挫骨扬灰!」
「刘县令,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粮食送到城里来?其它府县支援的物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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