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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规律震动,钟成说的十指握住又张开,因为绑缚而透出明显的红色。温热的汗水流过皮肤,混上些许血液,混成晶莹的浅红。淡红的液体渗入殷刃的黑发,最终沾上柔软的沙发布料。

钟成说感受不到屋子里的煞气,可他能感受到那凶煞之力搅动出的气流。枯死的绿植颤抖不止,干尸般的叶片啪啪落地,发出轻响。

从未踏入过如此疯狂的感官漩涡,有那么一刻,钟成说几乎要失去神智。

只有客厅内的时钟尽职尽责运转。

一个小时,沙发上血迹点点,满地翅膀团抽搐不止。

“我喜欢你。”

殷刃喘息不止,灼热的吐息带着浓重的血腥。

他吻上钟成说的嘴唇,对方的嘴巴闭得像蚌壳,没有分毫配合的意思。

“……我喜欢你。”尽管如此,殷刃还是含笑重复。

两个小时,月色被乌云笼罩,室内几近漆黑。两人摔落地板,茶几被撞得歪倒。殷刃紧紧拥着钟成说,如同溺水者紧抓视野所及的最后一块圆木。

“我喜欢你。”

殷刃指腹拂过绷紧的发丝,仿佛琴师爱抚琴弦。发丝尽头,钟成说与殷刃的另一只手十指相扣,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回答我,好吗……”

钟成说沉默地侧过头去,始终不言。

……

后半夜,弦月终于从乌云中露出。

不知过了多久,殷刃不再讨要回答。他只是呢喃着模糊不清地爱语,身躯摇动不止,在钟成说身上留下一个个渗血的齿痕。

钟成说被发丝绑缚的双手早已微微松开,不再紧握。他的手腕仍与殷刃的绑在一起,无法自由活动。

“我无法看透你,可我喜欢看不透的你……你要是个凡人该多好,我可以随心所欲地保护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没有压迫感,没有敌意。浅淡的血气里,殷刃的低语带着货真价实的伤悲与不解。

他的指尖扫过一个个渗血的伤口,苍白的月色之中,那双眼睛带了点似有似无的湿润。

“我喜欢你,你肯定能看得出来……只是为了几个你不在意的凡人,为什么事情要弄到这种地步,我想不明白……”

又一次噬咬结束,钟成说的手臂突然动了动。

上一秒的殷刃还在爱语中沉沦。下一秒,殷刃宛如机警的野兽,几乎立刻停住动作。

在难捱的静止之中,钟成说主动伸直手臂,轻轻摸了摸殷刃的嘴唇,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

那双眸子依旧毫无光彩,可钟成说的眉眼间却了多点无奈与柔软。他看也没看掉有木符的沙发,只是全神贯注地看向殷刃。

“嗯,看来我要赢了。”殷刃的语调陡然快乐起来,像是平日的小游戏得胜。

他又一次俯下身,吻上钟成说的嘴唇。

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舐过残余着血腥气味的唇瓣。钟成说没有紧抿双唇,他试探着伸出手,按住殷刃的后脑。

殷刃热切地深吻下去,钟成说也顺势仰起头,配合着恋人的动作。殷刃探出舌尖,可他碰触到的不是坚硬的牙齿或柔软的舌头,而是温热湿润的木制品。

钟成说嘴唇张开的瞬间,森冷的凶煞之力瞬间冲出他的唇齿。

是那枚兔子木符。

“唔!!!”

殷刃想要躲避,头却被钟成说用力按住。那枚兔子木符被钟成说舌头一顶,瞬时被顶入殷刃口腔。殷刃寒毛炸起——接触到木符的瞬间,他周遭的景物瞬间变得扭曲而模糊,液体般不断激荡。

不好,自己在消失!

危机当前,殷刃哪还顾得及状态喜不喜欢,他霎时解除了“思无邪”的术法。果然,仿佛雾气散去,他熟悉的客厅再次变得正常明晰。

殷刃一阵恍惚,随后就对上钟成说复杂的视线。

殷刃“…………”

钟成说“…………”

钟成说眼看着恋人的目光从迷茫变成惊恐,又从惊恐变成爆炸似的羞耻。殷刃的脸几乎涨得和眼睛一个颜色,他瞬间收了满地发丝,想要狼狈起身——然而就两人此时亲密无间的状态,这个动作实属有些难度。

于是钟成说好心地伸出手,压住了想要溜走的殷刃。

殷刃当即“嗯”了声,紧接着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张脸像是万花筒似的变幻不止。

这是色诱吧!”

鬼王大人早没了先前的气势,他试着先发制人,可惜底气一听就很虚。

“钟成说!你的控制方案怎么这么……这么——”

他说不下去了。

“你我是共犯,我必须选择你绝对想不到的办法。”

钟成说的四肢早已恢复自由,他的掌心滑过被汗水浸透的发丝。翅膀团们齐齐一僵,继而缩成一团。只是睚眦必报的某人攥住其中一团,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那什么。”殷刃抽抽鼻子,一点点掰开钟成说的手,“实验这不是挺挺挺顺利的吗,差不多得了……呃!”

钟成说从善如流地松开翅膀团,只是手又回到了殷刃本体上。

“那个,唔嗯,刚才我打飞的,到底是……嗯……”

“你可以自己探探看。”

颠簸之中,一缕黑发东倒西歪地探入沙发底。没几分钟,它颤巍巍地勾出来一个沾血的笔帽。再看桌上——还躺在桌面上的,俨然是钟成说刚才用于读书标注的笔。

殷刃的脑袋早没了失控爱意的扰乱,瞬时明白了这人的手脚——

钟成说此人故意减少交流,将木符“封印”在嘴巴里。继而用血沾染笔帽、冒充木符,假意引诱自己打飞。

最后,钟成说只需要在不引起自己怀疑的气氛里,索要一个吻。

对于手速极快的阎王来说,凡人的魔术技法,到了他手里也和术法无异。

真是狡猾。

纠缠还没有结束。逐渐模糊的意识里,殷刃努力俯下身,用钟成说的颈窝埋住自己滚烫的脸。

……

眼看要凌晨五点,两个人挤在钟成说的浴缸里。殷刃半张脸埋在水中,忧郁地吐着泡泡。

“你确定你是元物,不是兔子妖怪?”殷刃突然探出水,板着脸问道,“别笑了,你就是在幸灾乐祸。”

钟成说指了指自己一身惨不忍睹的咬痕。

殷刃顿时化身泄气皮球,他吭哧两声,小心摸索那些开始结痂的痕迹“……对不起啊,待会儿我帮你涂药。”

“没关系,伤口很浅。”钟成说捏着殷刃一缕头发——发梢末端,一扇小翅膀蔫蔫地垂着,很难说是不是在装死。

“我……我虽然让你提前准备方案,但说老实话,我没想到会变成那个样子。”

殷刃垂头丧气,整个人颜色像是煮透的螃蟹,就差在头顶冒蒸汽了。

“我想我那么喜欢你,怎么都不会出大事。那种状态实在可怕,像是丢了脑子一样狂热。”

也就是钟成说不吃记忆术法,不然殷刃恨不得把今晚的记忆全部抹除——无论是钟成说脑袋里的,还是自己脑袋里的。

鬼王大人尴尬到恨不得掘地三尺,再睡个一千年。

结果钟成说只是好整以暇地瞧过来,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小翅膀。那团可怜的软翅哆哆嗦嗦,几乎化成一包软乎乎的液体。

“起码试验成功了,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失踪的人,都是用‘爱’作为生活支柱的类型。等天亮了,我们把发现同步一下,说不定能找到稳定进入彼岸的方法。”

钟成说认真分析,顺便往殷刃头上摞了一团泡沫。

“我暂时不想谈这个,明天再说,这次是真的。”殷刃虚弱地说道,“下次打死我也不吃那东西了,胡桃出的什么馊主意……”

“已经‘明天’了。”钟成说毫不留情地指出。

这回殷刃把整个脑袋都泡进了水里,吐出的气泡盛满绝望。

“殷刃。”钟成说观察了一会儿元物吐泡泡,开口呼唤。

殷刃假装没听见,继续潜在水底自闭。

“殷刃,出来,我有话对

你说。”

殷刃这才从水面冒出头来,整个人皮肤还是粉红色的。再开口时,他带着某种视死如归的味道“……你说。”

“其实我今天一直在想,我或许没有那么喜欢你。”钟成说拨开殷刃脸上的湿发,双目依旧如同两洞枯井。

殷刃身上的粉红色立刻消退,他凝固在原地,面色逐渐苍白。

“但今晚我发现,我其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喜欢你。”

钟成说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非常。

随后他张开双臂,没等殷刃反应,便将那人搂在了怀里。肌肤相贴,水温正好。殷刃愣了几秒,继而收紧了拥抱。

“故意的是吧。”他环住钟成说的脖子,一口啃上对方的耳朵。

这一次,殷刃只留下了极浅淡的痕迹。

一时间热气氤氲,那股令人舒适的安宁再次降临。在这令人心安的充实感中,钟成说闭上了双眼。

“你赢了。”钟成说小声说,“你赌我天亮前会为你发出声音,你赢了。”

“……救命啊放过我,钟哥,算我求你,别提这茬了——”

钟成说抵住殷刃的额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后者羞愤欲绝地矮下身子,让自己整个儿被水淹没。

看着那人有气无力蜷来蜷去的发梢,钟成说闭上双眼。

他还记得刚入手药丸时的场景。

得到胡桃提供的线索后,他第一时间查过资料。“思无邪”,近年来出现的玄学药方。能教人失去理智,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对目标的恋慕。这东西其实不怎么好卖,按照卖药人的说法,购买者大多为痴男怨女,只为了用这种药物来报复一半。也有少数“黑寡妇”与“黑寡夫”,用药来控制年迈的有钱人。

说来说去,并没有个正常恋爱的男女购买这些。

对此,钟成说其实有些不解。

切身体会一种很纯粹的情感,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要不是他不受这些玄学物件影响,钟成说很想自己体验下那种“只有纯粹爱意”的感觉。

彼时两人飞在空中,他看向殷刃的脸。下一刻,殷刃便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冲他轻松地挤挤眼睛。

钟成说的心情并没有那样轻松。

他的确在意殷刃。不见时会担忧,相见时会想要触碰。同在一起时,他的情绪会比之前轻盈明亮。

可也仅限于此了。

比起在一起前的彼此试探、暗流涌动。他们真的开始同宿同食,一切反而变得有些平淡。尤其是殷刃精通人情世故,凡事进退有节,他们连尖锐的摩擦都没有过几次。

自己很喜欢殷刃,钟成说确信这一点。

那是他自无边虚无中懵懂伸手,触碰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在人世孤零零游荡这些年来,遇到的第一个同类。

可是他的喜欢,是真正的爱意,还是将长时间的亲密错认为了爱慕?

那些叙述中锥心刺骨的热烈爱意,他体味不到。先前钟成说从不会计较这些“毫无意义”的细枝末节,然而最近外界不安生,他的思绪也停不下来。

“钟成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临要吃下药丸时,殷刃曾这样问过。

当时钟成说没有回答殷刃。

其实他非但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点想吃。“思无邪”不会盲目激发爱意,去除了其他情绪,提纯出最纯粹的情感,到时一切自然见分晓。有了明确的结果,他也不必这样烦恼了。

殷刃与他不一样,那人对“自己会被失控的爱意影响”一事深信不疑,而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性质”毫无忧虑。

殷刃是怎么认定“喜欢”的?

自己呢?自己会不会像千年前那样,只是化作了无害的模样,想借

用那个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要是把殷刃换成另一个足够强悍、行动合拍的人,他会不会也顺势与对方“相恋”?

现在他有了答案。

失控的殷刃同样强悍,同样与他行动合拍。如果钟成说想,他也能够做到冷静地配合对方。然而看着那样的殷刃,他心底只有失去温暖的空虚,与说不出的难过。

钟成说捏了捏殷刃的头发。

“要不要吃羊肉米粉?”

“要!”殷刃当场出水,下意识喊出了口,随即才回过味来,“等等,你不是只煮了一人份吗?”

“我只是多煮了汤,米线不需要煮太久。”

钟成说下巴搭上殷刃的肩膀,仔细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我再加些肉蛋,正适合当早餐。”

“好好好,多下点。”殷刃做了个深呼吸,决定把这不堪的一晚扔到脑后。

横竖他们找到了失踪的诱因,以自己的丢人来换这么珍贵的情报,也值得。再说……再说今晚虽然他丢了大人,体验还算新奇痛快,就是委屈了钟成说,被他啃出一身花纹。

想到这里,殷刃又疯狂摇头,只求把满脑袋的羞耻甩出去。

钟成说的特制羊肉汤炖了这么久,一定很香。来一碗温热鲜美的羊肉米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躲闪不及,被甩了一脸水的钟成说“……”

钟成说“对了,还有一件小事。我有必要知会你一声。”

“什么?”

“为了保证记录完备,我用防煞气录音笔留了昨晚音频。”钟成说一脸正经地表示,“你要听听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早晨,在“工作比我还重要么”的音频闹钟声中,向来喜欢赖床的殷刃被炸一样翻身跃起,喉咙里响起几声呜咽。

今天去识安的时候,还是顺便问问“如何让科学岗失忆”吧。

……

“嗯,你们的资料非常有用。”

李念假装没看见钟成说衣领都遮不住的齿痕。

“如果你们的猜想没有问题,受害者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我这边会立刻起项目,寻找‘稳定消失’的办法,尽快构建出一条通路。”

“大概要多久?”殷刃干咳两声。

“根据焦部长的说法,只考虑构建通路的话,五天。找到让人安全往返的办法,这才是耗时的大头。”

“……这样啊。”

殷刃思考片刻。

“正好,你们加油研究。我们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瞧瞧那些没有失踪的人。”

毕竟戚辛答应过他们,只要他能杀了乐先生,就能和她正式达成合作。

元物那边目的不明,殷刃虽然想要救出失踪的小河妈妈,但也不想带着钟成说涉险。戚辛的本体应当还在彼岸,有个“本地人”协助,总要比一头雾水乱撞要好。

“正好,公安局最近都要忙崩溃了,刚巧人手不足。”

不知何时,符行川倚在了门口。他手拿资料,语气不像以往那般轻松。

“你们之前一直跟孙警官,他那边正好有个活埋案在头痛。最近海谷市的氛围不对劲,你们还是去看一下比较好。”

“没问题。”

殷刃答得飞快。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正想找个由头查查“非失踪案”。

“我们今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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