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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兄,许久不见了。”
金陵城,秦淮河畔的望江楼上,贾瑛带着两名亲随,身后还跟着几名贾家的宗老,迈入了望江楼二层之内。
贾雨村身为应天府尹,在这金陵旧都,&nbp;&nbp;也算是跺跺脚金陵城都能颤三颤的大人物了,今日他在此设宴,望江楼一早就以将二层最好的位置腾了出来,并且一应宾客都被恭敬的请了出去。
是个一年多后,再见贾雨村,其身上早已没有了半分曾经的落魄寒酸之气,面色红润,&nbp;&nbp;神采奕奕,抬手举动间,流露着一丝上位者的贵气。
雨村是宣隆五十八年的进士,也算得上有资历了,是以重新起复不到一年,便被王子腾保本升任应天府尹,却没有受到多少阻碍。
如今在金陵,他又攀附上了四大家族这般的地头蛇,应天府界面儿上,没有敢不给面子的。有四家相助,在任之期,政令通畅,功绩斐然。
近来又被当朝首辅看中,将其推到了圣驾面前,钦命主力江南改稻为桑事宜,春风得意,不过尔尔。
如无意外,&nbp;&nbp;三年一次的京察,怕是要在上等之列。
可世上哪有一成不变之事,意外,它偏就这么来了。
先是因桑改之政,被京中御史弹劾,好在他朝中有人,此政又深得陛下心思,那些弹章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只要桑改成功,少不了他一份功劳的,只是这个过程未免煎熬了些,需得有大毅力方能坚持到最后。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看法。
一浪未平,一波又起。
一个小小的侵地案,居然让他这个应天府尹灰头土脸,就差被那些书院的士子教习当面啐在脸上了。
好不好的,督察院的人也掺和了进来。
不过他也仅仅是感到了些苦恼而已,两方势力的胶着,他背后又是老牌勋贵,又是当朝首辅,还有一个嘉德朝军功第一的粗大腿王子腾在,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留白老弟,&nbp;&nbp;当真是想煞为兄啊,如今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请,快亲。”
“几位宗老世伯,同请,同请。”
贾雨村在贾政面前以后辈子侄自居,又因同是一姓,便向贾政认了宗。两家虽分属金陵湖州两地,可湖州离着金陵并不算太远,说不得两家祖上还真是一家呢。
有了这个同宗名分后,也拉近了贾雨村同金陵贾家的关系,是以对于这些贾家宗老,贾雨村也从不敢怠慢,何况还有贾瑛当前。
待到众人落座后,雨村命人上了酒席,望江楼的位置很不多,一侧抵临大江,另一边临窗之下便是热闹无比的秦淮河,对面还有一座大戏台子,也属望江楼的产业,此时戏台之上,还有戏子伶人在唱着金陵之地的吴侬软调,戏曲的风格偏向于黄梅戏。
不过今日相聚,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喝酒饮宴上,寒暄几句,吃了几杯薄酒之后,便开始进入了正题。
“贤弟,政老爷的来信,我已看过了,可是真打定了心思要献地?”雨村为贾瑛斟满了就被,一边问道。
闻言,桌上的几名宗老,脸色都不打好看,只是贾雨村只听京城那边的话,没了京中主脉的支持,仅凭他们,是没有办法与朝中那些清流相争的。
何况,贾瑛为了此事,还专程赶到了金陵。
贾瑛没有理会宗老们的不满,点了点头道:“不错,政老爷与我都是这个意思。”
贾雨村又将目光看向了席间的其他人,事情是京城公府那边定下的,掏银子割肉的却是金陵这边,难保金陵贾家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还是要当面确认一下才好,免得事后又闹出什么麻烦来。
只是几名宗老却都没有开口,贾雨村面带尴尬的看向了贾瑛。
贾瑛皱眉,心中颇有不快,这是诚心要给他难堪啊。
不过当着贾雨村的面,贾瑛也不好将自家内部的矛盾拿到桌面上来,外面还未如何,自己家里先乱起来了。
“怎么,雨村兄可有为难之处?”贾瑛开口问道。
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与京城贾家和应天府,只要他们坚决表明立场,不支持金陵贾家,就算宗族内不满,又能如何?没了荣宁二府的金陵贾就是民,民如何能斗得过官?
雨村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贤弟不知,那些刁民所告之状,乃是污蔑两家巧取豪夺他们的田产,这地即便就是献了出去,只怕这官司也不会轻易了解啊。”
宗老们闻言,目光再次闪烁起来,他们在意的是地,而非官司。
而京城在意的是官司,而非地。
既然献地解决不了官司的问题,那这地是不是就不用献了?
至于官司万一败了以后会如何,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什么是宗族?
利益一体,血脉相连便是宗族。
一但金陵这边出了问题,京城那边能落得好?
所以,只要官司继续打下去,京城那边就绝不会坐视不管,自然轮不到他们去操心这些。
当即便有宗老开口道:“瑛哥儿,雨村言之有理,这地就算献了出去,那些字奴才生的种也不会就此罢手,我家如果就这么退让下去,岂不要被人拿捏死?”
“不错,要我看,干脆就和他们斗到底,咱家是皇亲国戚,又岂会怕了他们!”
当即,又有人附和道。
雨村露出诧异的神色,这是,还没商议好?
“住口!”
贾瑛再好的脾气,也忍耐不住,当真是猪队友,这种时候,拆自家人的台子。
“奴才生的种?就是你们口中说的那些‘奴才生的种’你们都搞不定,反叫人家把官司打到了应天府。你们可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我贾家祖辈定居金陵,沐浴几代皇恩,在金陵一带谁不知贾家。可如今呢,在自家的地盘上,闹出了这种丑事来,你们若是有能力,那就早点把事情压下来啊!还会有如今这些麻烦吗?到时候你们别说在乡下买一些田产,就是把整个金陵城都买下来,我都不会多说一句!”
“为何那些百姓会有胆子跟着那些士子们闹事,你们想过吗?”
“人心!”
“民心!”
“你们懂不懂!我贾家在自己的乡里失去了人心,才有如今沸反盈天的局面。”
在场的宗老都是胡须一大把了,被贾瑛一个后辈训斥,脸色已经黑成了猪肝儿,可却不敢反驳半句,只是一味的吹胡子瞪眼,表达他们的不满。
贾瑛话音一转道:“失去了人心不要紧,左右你们也用不到那些,可如果再因你们让贾家失去了圣恩,那可就是真真的在找死了。”
“你们还想将娘娘也牵扯进来?若陛下知道你们干的这些事,让我大乾丧失民心,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们想过吗?如果因为你们牵累的娘娘,到时候,你们口中那些‘奴才生的种’就不是打官司告状这么简单了,他们会扒了你们的皮,把你们嚼的连骨头渣儿都不带剩的!”
“此事,你们要门同意,要么”
贾瑛目光冰冷的看向众人。
“我就代行族长之权,一律族规处置!”
“瑛哥儿,怎么说我们都是长辈,便是老太太也要敬着我们三分,你这般心冷意狠,偏帮着外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有宗老忍不住开口。
贾瑛看向开口之人,此人名叫贾代平,十六房的主事之人。
“若非因为顾念亲族,就凭你们做下的那些事,此刻的我就不是来给你们擦屁股了,而是同你们论国法了!”
“纵容家奴,巧取豪夺,强占民田,行兼并之事。随便一条,就够你们杀头的!”
说着,冷冷的看向众人道:“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京中荣府里的吴登新想来你们也不会陌生吧,还有戴良、钱华,这些都是府里的老人的,从他们祖辈开始就在府里伺候主子。”
“如今,他们都在京郊的西山煤矿挖矿呢,我亲自处理的!”
“哦,还有荣府大总管赖大,他的老子娘都是伺候过太爷的,如今正在京外的庄子里种地呢。”
“你们,也想让我亲自出手整治宗族吗?”
这些事还没有传到金陵,上面的这些人,都是府里有头有脸之人,论地位权利,不见的比这些宗老要差到哪儿去。
众人听罢后,将信将疑,却也不敢在开口。
贾瑛这才看向雨村,继续说道:“官司该怎么判,还怎么判,银子贾家是掏了的,不欠他们什么,白纸黑字写下的地契文书,他们还想把地要回来不成?”
“想要也行,让他们去找御马监要。”
“可书院那边”
“书院?哼,贾家是占了他们地?还是抢了他们银子?他们凭什么状告贾家?”
“雨村只管秉公办案就是了,书院那边,我自有计较。”
“那甄家呢?荣世明怕是不会轻易罢手的。”有宗老开口道。
荣世明就是那名替亲家喊冤的举子,他的妹妹赵荣氏便是那个随同公婆一块儿死了的寡妇。
贾瑛揉了揉眉心,甄家的案子,是笔糊涂账。
其实不用多问,贾瑛也能猜出一个大概来。
乡绅财主吃绝户,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贾瑛不是圣人,专管世间不平之事,那死去的赵家人与他非亲非故,他又不是本地父母,懒得去理会这些。他还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就去把甄家连锅端了?
况且,老太妃还在世,他也没哪个能力。
这天地下穷苦人多了去了,什么年代没有几个冤死的鬼,死了,只能说他命不好。
世道就是如此,他又能如何?
不过,这并不代表贾瑛就会继续偏帮着甄家。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
主持公道是不可能了,一命赔一命还是可以的。
“雨村兄,我且问你,那赵氏一门,是甄家杀的吗?”
贾雨村不明所以,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家的地,是甄家人强卖而来吗?”
“不是,是当地的乡绅财主为了巴结甄家做下的事。”
贾瑛摊了摊手道:“那不就得了,冤有头债有主,甄家只是从乡绅财主手中买地而已,既没有强卖,也没有杀人。杀人者另有其人,拿了归案,秋后问刑,这有什么可争议的吗?”
“民不举,官不究。你是应天父母,谁犯事,你抓谁,给对家一个公道就是了。若是他们状告甄家,那也的拿出证据来才行,不是吗?”
这算是诡辩了。
甄家是幕后主使,那乡绅财主是受了他家的命,才去强卖土地的。
可话又说回来,甄家没有亲自下场,这是事实。
那乡绅财主所行之事,具体是甄家授意,还是擅自而为,谁说得清楚。
雨村被绕了进去,下意识点了点头。
可又担心道:“这般做,只怕甄家不会轻易放手啊,毕竟连给自己办事的人都护不住,说出去,岂不没了面子?”
贾瑛轻笑一声,目光环视在场诸人,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是给主家办事,也要按着规矩来,一但犯了律法,谁都不能例外。”
“雨村兄,你只管依律断案即可,甄家那边我会去信的,他们愿意接受,自然是各自欢喜,若是不愿,那就让他们自己处理此事吧,贾家不会再继续参与此事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贾瑛自忖对甄家算是情至意尽了,两家虽是姻亲,相互帮衬,那也要双方各有本钱才行,如今的甄家,对于贾家牵累大于助力,双方已经失去了平等对话的资格。
老太妃年事已高,还能有几年好活?
一但宫里的那位不在了,甄家,怕是连给贾家做附庸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对方能安安分分,凭两家多年的老亲关系,贾瑛不介意必要的时候帮衬一把,可若是猪队友
趁早远离,自己保命要紧。
人是群体动物,一个家族想要延续,仅仅靠自己是不行的,还有相互联姻,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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