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为莫知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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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瘌痢乞丐还一眼就看出他们世代生活在船上,风浪大船舱窄,长期盘腿坐着导致腿脚畸型扭曲的特征,这些是良家打渔不会有的,想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开口说道。
“贵人,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啊,不然您还是问问我们会首吧……真要收疍民这事,实在是不敢坏了规矩啊……”
江闻耐心地又打听消息,才发现这些疍民的处境,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更糟糕。
瘌痢乞丐为难地介绍道,首先从穿着上,这群疍民穿着就跟寻常人不一样的衣服,通常都是黑色或蓝色的破衣烂衫,就算好衣服也绝不是纯色,而是剪碎了用几块单色布缝接起来——这般衣服体面人是不穿的,这样做的目的,据说也是怕衣服被抢走。
而衣服会在光天化日被抢,还只是疍民悲剧的一个微不足道之处。
这些疍民毫无地位,平时甚至不被允许上岸,一上岸就要挨打或被抢去衣服,因此就连沦落当乞丐、接受施舍的机会都没有,想讨饭的话碗都会被人打碎。
疍民男人们飘荡江海之间,一旦风暴出现,往往船翻人亡,使家庭失去主力。这时女人再要强也无能为力,有时就只能做了妓女。
摆在乞丐们面前更现实的问题是,一旦他们接收疍民的事情被发现,很可能连他们都要不到饭,最终连累整群叫花子都被人打成疍民一并欺负。
“善人,不应让你为难了,只要稍稍开恩就好……”
疍民中的成年人苦笑着,从人群里推出几个人懵懂的小孩子。这些孩子脏兮兮的,由于水上生火不便寻常只能生吃河鲜,故而身体十分瘦弱,头上还生了很多虱子。
“就收我们的孩子当乞丐吧,他们年纪还小,看不出曲蹄模样,养长几年就没人知道了。我们死了就死了,只可怜这些孩子……”
几个疍民老人也流着泪不说话,抱着自家孩子不放手,只有当小孩们用疍家话问着自家大人要去那里,老人们才搂紧了说道:“去要饭过好日子了,就跟咱们过年那样到城里要饭,以后都有吃不完的好东西了……”
袁紫衣皱着眉头问疍民,这些话是什么含义。
几个成年人告诉他们,如果连日出海都打不到东西没有渔获,全家被迫饿着肚子,就会让老人带着孩子冒险上岸要饭吃,至少还能有口热乎的不至于饿死。
话音刚落,袁紫衣的手已经又握住了银丝软鞭,眼中杀气弥漫,吓得瘌痢乞丐连连后退。
“别说了,我的心都快碎了。”
江闻看出了袁紫衣又陷入剧烈的精神冲击之中,连忙抢先一步带着疍民从乞丐窝里走出来,制住了近一步蔓延的骨肉分离焦虑。
“紫衣姑娘,这世上有太多的坎坷不平,你就是热血难凉也不要跟这些乞丐置气,你总不能指望剩一口饭吃的人,还得站出来济困扶危吧。”
袁紫衣闻言忽然一愣,浑身就像霜打般蔫了下去。
江闻告诉袁紫衣,安置这些疍民最好的办法,或许还是给他们置办好几艘安身立命的舟舸,送他们漂流在风急浪险的大洋之上,男女在上面婚娶,孩子在上面出生,老人历尽千辛万苦后在上面去世,过上他们应该有的命运。
可他们身上就三十两现银和一块不方便出手的古董,又不能自投罗网地带人跑回广州城里拿钱。如今乱世刚过,一艘寻常小船也得二三十两,他们也支付不起这些费用。
袁紫衣只觉得荒谬无比,两名江湖侠客竟然在街头抠抠嗖嗖地盘算着钱货,为了几十上百两的银子燋头烂额,心里只觉得堵得慌。
“滚开点!哪来的花子!”
忽然有恶声恶气在一座大宅门口响起,袁紫衣看了一眼畏畏缩缩走在街上的疍民,一股无名火又涌上了心头,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当流民驱赶了,便二话不说就抽鞭子打去,鞭笞得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变成了滚地葫芦。
江闻抱着胳膊看着她的举动,也没有制止的意思,江湖中人行事不受拘束,当街殴斗简直不要太正常,只要不是疍民动手伤人,根本不会有人当一回事。
“紫衣姑娘下手轻一点。你仔细看看,这座五进的大宅就是凤家,你要是当了凤家大小姐,要多少钱有多少钱,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高墙大院的凤家和流离失所的疍民放在一起,简直是一幅最荒谬的画作,随着江闻的调侃传到袁紫衣耳朵里,瞬间又激起了她的怒火。
“哼,我这就去将凤家拆了,把不义之财全都抢出来分给穷人!天心不足人心补之,我让他们连乞丐都当不成!”
不知为何,江闻看向袁紫衣的人眼神似乎中多了一丝的认同,却伸手拦在了袁紫衣的身前,缓缓摇头。
江闻带着浅笑说道:“别这么冲动,你这么做救不了疍民,还可能害死他们。你想想尚家知道这事,会不会更加疯狂地报复疍民们,杀得血流成河来威慑旁人呢?”
袁紫衣满不服气地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看着他们走投无路吗?如果严姊姊在这里,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听袁紫衣提道严咏春,江闻忽然眼睛一亮。
“我有办法了。”
江闻双掌一拍,瞬间想到了办法,“严姑娘不是在章丘岗村吗?那里如今地多人少、家家戴孝,我们就把疍民先藏那里。”
袁紫衣有些不解地说道:“过去那里倒是可行,可两处相距百里有余,我们总不能全都配上快马赶过去吧?”
江闻哈哈大笑,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在袁紫面前一晃而过。
“三十两银子买船不现实,可拿来租一条大船载人,不就绰绰有余了吗?从这里顺流而下,想来半天也就到严姑娘那边了。总不会有人跟银子过不去吧?”
袁紫衣仔细思考了一下,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刚才沉浸于毕其功于一役的思维中,似乎完全没把从长计议这个想法放在心上。
“嗯,算你说的对吧。”
“我作为一个前辈,总有些人生经验可以告诉你。”
见袁紫衣不情不愿地认输,江闻才微笑着说道:“早就跟你说了,练武救不了天下人,当个凤家大小姐也救脱不了你自己,你在这个世上是立是跪、是悲是喜,终究要看你的行动来决定。”
袁紫衣脸上露出笑靥,因疍民而烦恼的问题终于放下。只见她左颊上酒窝儿微微一凹,从江闻云山雾绕的大道理中抽身而出,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请问胸怀天下的江前辈,你跟我这个弱女子讲这些,还陪我玩行侠仗义的游戏,又代表着你什么举动、什么用意呢?”
江闻闻言一拂道袍,竭尽全力地装出一副仙风道骨之姿,全然无视了袁紫衣俏皮的说话态度,带头走向了沿着河边停泊的船家。
“天下也好、自己也罢,这条鱼在乎就行。我也只是觉得百忙之中下一步闲棋,或许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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