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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大哥可是有什么线索?”
张饶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男子的异样之处,他双手一拱,随即便问。
此次的应天书局,所讨论的主题线索已经明朗了。
意外闯入此局的姚守宁应当是这一场书局的重要人物,空山先生等她到来,不止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继承人,同时她还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而此次书局参与者,或多或少与她是有瓜葛的。
不!张饶之随即心中否认——这件事情看似与姚守宁相关,实则姚家只不过是这个时代、这个环境之下的一个缩影。
在姚家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辩机一族的传承,妖族的觉醒,极有可能大庆王朝还会发生什么大事。
孙太太、绿袍男子、头巾老汉,以及自己师徒,可能都是这些大事的参与者。
因此被砍了头的绿袍男子一死,他便将目光盯上了那包着头巾的老者,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落,那老者便露出了坐立不安的神色,显然身上也有线索。
“不不不,不敢当。”
那老汉拼命摆手,一张黝黑的脸涨成紫红色。
他先前听到张饶之提到过自己曾在朝为官,如今不过退出朝堂罢了。
大庆朝重文、重道,大众对读书人都是又惧又敬重,此时他得张饶之一行礼,紧张之下连忙站起了身来,道:
“当不得老大人如此厚礼,我,我——”
他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清楚。
张饶之也不催促,只小声与他交流了几句,他逐渐平静下来,就道:
“不瞒诸位,老汉我姓孟,祖上一直以铸铜铁器为生,传承到我这一代,平日替乡里打造一些家常器物。”
他抓了抓脑袋:
“忽有一日,有个年轻的道士来找到我,说得知我家祖上手艺精湛,想寻我替他打造五口铜鼎。”
这老汉话音一落,其余人皆微微色变。
那绿袍男子刚死不久,众人想起先前的画面,似是鼻端还残留着人血喷溅而出的那股令人闻之作呕的浓郁腥气,却没料到这老汉竟也与道人打过交道。
道士、五鼎,光是这两个词,便足以令人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处。
张饶之心中微沉,但表面却不露声色。
“那鼎有三足,丈二尺高,用了不少铜,耗费了我不少时间才成。”
他有些忐忑不安:
“我听,听先前那位大人说,也是一位道士找他挖五个坑,坑宽三丈,便想到了此处。”
老汉越说越心慌:
“莫不是两者有什么关联?亦或是同一人呢?”
绿袍男子所说的‘买命钱’、‘死而复生’,接着又在众人面前身首异处,给这老汉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他双手托着脖子,吓得坐他对面的孙太太花容失色。
“老汉莫慌。”
张饶之安慰他,又细细端详他的脸色:
“我瞧你面色如常,神态自然,不像是有异处。”他说话语气正常,慌乱害怕也显现在脸上,动作并不僵硬,不像先前那绿袍男子,说话之时便已经显现出死气。
但道家术法神通广大。
之前那绿袍男子若不是提到‘买命钱’破了术咒,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张饶之想了想,又问他:
“你当日与那道人交易了什么?”
“我一开始是要拒绝的。”那老汉已经慌了手脚,自顾自道:
“这样大鼎,耗费材料不知凡几,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做好,到时若是东家不满意,该如何是好?”
再者说他们孟家在当地并不是乡绅土豪,一家老小守着个铁铺过活。
若是接了这单,便意味着此后再不能干其他活,必须要专注于此事才行。
到时若是出差错,对方乃是道爷,从衣着谈吐看来就非一般人。
大庆朝重道抑武,到时若道士翻脸不认人,孟家可能不得善休。
想到这里,他便以自己才干平平,不足以胜任此事推脱。
“但最终那道爷笑着说道,铜矿一事不用我担忧,他自有办法弄来,我若答应,他先付钱也可。”
他絮絮叨叨说到此处,似是终于想起了张饶之的问话,连忙答道:
“于是他提出给我银子百两,我便应了。”
老汉有些羞愧:
“不瞒诸位,我已经四十多了,我儿子年岁不小,但家里贫困,他一直未能娶妻,说不上媳妇。”
有了这笔银子,孟家便可改善生计,儿子将来也能娶妻生子,孟老汉没能受住诱惑,便答应了这门交易。
“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他局促不安的换了个姿势,“开始我还担忧自己做得不好,拿这么多钱于心有愧,但后来他又画了一些图案,让我刻于模上,我初时不敢下手,害怕误事,接连做了好几个模版,确认无误了,才开始放大模具烧制,最终成品那位道爷也满意极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恐慌:
“我收了银子,是不是也要死啦?”
张饶之见他说话神色如常,脸上不见死气,眼睛虽说浑浊,但也有光泽,并不像是将死之人,便又问:
“那交易完成之后呢?”
“交易完成之后,我拿了三十两银子用以重新修缮房屋,再拿三十两银子作为儿子娶妻成家所用,后面的钱自是存着将来留给儿子……”
他这样一说,张饶之便松了口气:
“看来你应该是没事了。”
孟青峰此人性情古怪极端,面对那绿袍官吏,知他所求甚大,想求的是‘一条命’,便以‘命’相钓,使得那官袍男子身首异处不说,还连累了家小。
而对这孟家老汉,他只求银两糊口,想要使儿子成家立业,便给他银子,中间似是并没有害他过。
“那就好,那就好。”
老汉闻言,接连点头,咧开嘴直笑,说话时仍不放心去摸自己颈部。
张饶之见此也跟着笑了笑,待他平静下来,又问:
“老汉,当年那道士让你绘制的图案,你可还记得?”
他心中始终惦记着老汉所说道士让他在鼎上烙印的图,此人疑似孟青峰,炼制的鼎也恰好五个。
孟青峰在皇宫之下挖坑,动了龙脉,必有大图谋。
“当年,当年鼎成之后,那道爷只将我与儿子驱走,他的钱把我们的铺子一并买下了……”老汉显然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张饶之问话他又紧张,便答非所部。
但张饶之极有耐心,又陪着他闲聊了两句,待他平静下来,再问了一次,他就道:
“那图案我也记不住了,我也不识字,认不出来写画的是什么,但我觉得,倒像是画的符。”
他说完,又慌乱摆手:
“不过我随口乱说,也作不得数,大家当听个笑话罢了。”
老汉这样一说,越发显得古怪。
线索在这里好像又断掉了,张饶之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姚守宁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道:
“这个事情,我有一个猜测。”
她说到这里,张饶之神色一振,接着扫了落在地上的铜钱一眼,向柳并舟使了个眼色。
柳并舟得到老师示意,提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了句‘抱歉’,便起身走向那绿袍男子先前所坐之处。
“我刚刚不是说到,我跟定国神武将军府家的世子通过静清真人守的入口,进入了地底龙脉,并在龙脉中间找到了太祖尸身吗?”
张饶之就道:
“你是怀疑,孟青峰的举动,可能是为了破坏龙脉,将太祖尸身玷污?”
“不是怀疑。”
姚守宁肯定道:
“他是真的破坏了龙脉,我在那石床边‘看到’了三百多年前发生的一幕——”她顿了顿,接着说:
“我看到了孟青峰将太祖的尸身带走!”
众人大惊失色。
她满面忧愁:
“而此后的事情还没算完。”
她将后来神都城突发洪灾,接着又受妖蚊蛊袭击一事说出,后又提到三月的上巳节:
“我与世子准备前往白陵江,继续寻找‘河神’下落。”
她叹了口气:
“结果在江边的时候,我看到了有人手中提着的花灯,那灯竟与当日我与世子在赶‘河神’那日幻境之中看到的一样。”
后来她与世子迈入河中,陆执在河里捞到了一盏灯,灯上有信,她又长长的‘唉’了一声:
“而信则出自我姐姐之手。”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离奇非凡,但张饶之总觉得姚守宁还隐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未说。
他看向少女,少女也在看他,道:
“我姐姐在信上说,她已经怀孕三月,正是与‘河神’梦中成婚之后所有。”
“什么?”
“什么!”
‘呯!’一声剧大的撞击响传来,正低头俯身在绿袍男子先前横尸的地方捡着铜钱的柳并舟分神听着姚守宁说话排解心中的恐惧,听到姚婉宁怀孕,他急忙抬头,撞上了桌子。
那长桌被他大力撞上,都发出轻轻的晃动。
柳并舟捂着脑袋,痛得连话都说不出。
孙太太也是满脸不敢置信,那老汉说完自己的话后,便缩在角落不再开口,但听到这里,也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梦里成亲,只是假象罢了,怎么会怀孕呢?”
“是真的!”
姚守宁强调:
“我摸过姐姐的肚子,确实有孩子了。”不仅如此,她又说道:
“我当日曾听到孩子笑声,也确认这个孩子必会出生。”
说到这里,她面露惆怅:
“我初时也没往这边想,虽然知道我姐姐梦中成婚,但我以为梦境毕竟是梦……”
可‘河神’神通非凡,梦中成婚变成了现实,当时她如果再多上心一点,说不定便不是如今的结果。
她满脸自责,张饶之却是从她的神情猜出她心中的想法,安慰她道:
“守宁不必担忧,若真是太祖遗躯,他当年是天命之子,死后神通非凡,以身入梦……”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些,双眉微皱:
“此前虽未听说,但这世间之事,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梦中与人相亲有孕,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唉。”姚守宁长叹一声,说道:
“我也知道此事不可思议,但我当日听到孩子笑声,也曾预知到未来的一幕。”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空山先生笑而不语,但其他人则好奇极了,纷纷无声的催促着她继续往下说。
姚守宁深吸了口气:
“我‘看’到我自己抱了个孩子,穿越了时空,将孩子交到了一个男人手中。”她说了许多的话,此时讲得口干舌燥,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嘴唇,撕下一小块干裂的皮咬住:
“那男人抱住孩子,说了一句:我大庆朝自此后继有人了。”
‘砰!’
这下不止是柳并舟失态,就连那一直端庄有礼的孙太太也稳不住了,歪坐于蒲团之上。
张饶之目瞪口呆。
任他才华非凡,已修至大儒之境,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怀疑历史有变,大庆王朝的第二代君主,太祖的继承人,可能就是我姐姐所生的孩子。”
她一股作气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而这一切并非我胡说,我与世子探齐王墓时,便有所察觉。”
最重要的,“我姐姐腹中已经有龙气存在,当日长公主,”她说到这里,又看了张饶之一眼:
“长公主一行人亲自去我家看我姐姐,他们是有感应的。”
她终于说到了这里,眼中又有水珠沁出:
“而就在长公主等人前来时,那狐妖与陈太微又出现了,他们想要杀我姐姐,我娘为了护我跟姐姐,被狐妖击穿了肚腹。”
柳并舟听到这里,心中一痛。
他还没到几十年之后,亲眼目睹女儿将死的那一幕。
但柳致玉此时已经出生,且活泼可爱极了。
他一想到女儿将来会与自己生疏几十年,在多年之后父女好不容易消除隔阂之际,又即将天人永隔,他便眼前一黑,难以忍受。
“什么?!”
柳并舟情急之下顾不得捂着已经红肿的额头,快步起身往姚守宁走来。
她眼眶含泪,说道:
“陈太微说有一方法,可以救我娘。”
他向她施咒,蛊惑她,让她回到过去,掐死仍在柳氏腹中的自己,将历史源头改变。
但她回到过去时,见到了父母的恩爱,以及年少的父母对未出世的自己的期盼,贪恋家庭的温暖与亲情,迟疑了片刻,陈太微的阴谋破碎。
接着她又提到自己看到了后来丧母的柳氏,继而再被拉入时空隧道,最后被白玉兰树所救。
说到这里,她终于想起自己来此的正事,将手提了起来。
她手掌中还握了一支树枝,正是她先前站在那株白玉兰树下逃离陈太微的杀招时,为了确认眼前真伪,而从白玉兰树上折下来的一段枝芽。
只是此时那枝芽已经枯萎,看上去与当时她在自家院中找到的那枝枯芽没什么区别。
“当日我从上巳节归来时,便去找了您。”她低垂着头,跟年少的柳并舟小声的道:
“事情太大了,我不知所措,想找您想个办法,我想要找到老师,学习穿越时空的办法,将来也好替她送孩子……”
柳并舟傻愣愣的,受到这一系列的消息冲击,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但您说需要找到一截树枝,作为领路所用。”
她最终找到了。
说完,她将那截枝芽向柳并舟递了过去:
“外祖父,这就是那截带我前来的信物。”
柳并舟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握于掌中。
“前辈……”
任张饶之这一生也见识过不少风浪,此时面对姚守宁带来的消息,也有些懵了。
他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空山先生:
“这事……”
姚守宁乃是辩机一族传人,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事情发生变化的信号。
张饶之也愿意相信她说的话,包括她之前提到自己是柳并舟未来的外孙,他都毫不犹豫信了。
但是姚守宁说到太祖以尸身入邪,梦中与姚婉宁成婚,并且婚后姚婉宁还身怀有孕,这个孩子极有可能还是六百多年前大庆朝的第二代君主天元帝,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事有何不妥?”
空山先生沉默了许久,听完众人的话后,终于到他说话之时。
他听到张饶之问话,转头反问了他一句。
张饶之一时语塞,他觉得从姚婉宁怀孕之处就开始不对劲儿了,直到姚守宁说出孩子可能会被送回七百年前的时候便更加离奇。
“这,七百年后出生的孩子,如何能送回到过去呢?”
那岂不是太祖七百年前无妻无子,终身孤老,还得等到七百年后他尸身成魔,才能拥有后代,且这后代需要穿越时空,回到七百年前么?
这种离奇的事,纵使张饶之想像丰富,对许多事物接受度高,也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如何不能呢?”空山先生再次笑着道:
“其他人做不到,守宁肯定是能做到的!”
他肯定了姚守宁的话,接着再问张饶之:
“更何况,与其怀疑不安,不如饶之你再想想,七百年前的《大庆史记》,可有记载关于天元帝的消息呢?”
“《大庆史记》上曾记载,天元帝乃太祖妻子所生,大庆七年一月,乃天降麒麟子……”
张饶之毫不犹豫的张口。
但他刚一说了数句,便刹时僵住。
事情到了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头。
姚守宁话中所说的‘历史有变’,他此时才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这就是历史变!
他隐约觉得原本的历史并非如此记载,可他极力回想,竟半点儿都想不出来原本的历史是什么样的了。
好似自他启蒙读书以来,学的历史就是这样,太祖妻子乃姚氏,受他钟爱,并在大庆七年之时,儿子从天而降。
再一联想到姚守宁所说的话,他不由头皮发麻:
“莫非,莫非这事儿竟是真的?”
两者姓氏相吻合,如今《大庆史记》作证,他的记忆发生改变,再加上空山先生又已经发话点头,证明了这一切并非玩笑。
可是这,这又怎么可能呢?
一个死去了七百年后,尸身入魔的古代君王,怎么可能会在七百年后,与一个女子成婚生子呢?
“既然大家都有疑惑,不如我提个建议。”
空山先生手握成拳,以指节叩击桌面,发出‘呯呯’的声响。
声音在幽室之中传来淡淡的回音,众人大气不敢喘,感觉到了这个老人身上传来的强大威迫。
“什么建议?”良久之后,张饶之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桩疑案由大庆朝的太祖而起,自然我们也能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众人一头雾水,姚守宁却喉咙发干,隐约想到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
空山先生这一刻眼神环视四周,语含笑意:
“诸位,今日既然多了一位意外之客,不知诸位愿不愿意老朽临时再邀请一位客人前来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空山先生的话似是印证了姚守宁先前那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并非错觉,她的心脏先是紧紧一缩,顿了半晌之后开始拼命的跳动,撞击着胸腔,力量大得好像她整个人都因为心脏的激烈跳动而颤抖。
事情的走向早就已经脱离了张饶之原本参加应天书局的预期,他先前听到种种离奇之事尚能忍住,直到此时,平静的面容破裂,身形摇晃了一下,面露惊讶之色。
空山先生并没有在意众人或惊骇、或茫然的神色,淡淡的再道:
“我将再次邀请大庆朝的首代君主朱世祯,前往应天书局!”
这位老人语含霸气,话音一落,便随即化为使人无法拒绝的法则。
一语成,请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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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我啦。
1.2W字的超大猛料大杯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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