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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正好是老哑巴的一个哥们儿,跟针市街的“嘎巴”

打了一架,被嘎巴手下的几个小兄弟一通狂扁,打了个头破血流,又被扔在了针市街的一条胡同里。

老哑巴这个哥儿们叫“红发”,不是红头发,是打麻将“红中发财”的那个红发。

他身上倒还好,没有致命的伤口,可是架不住时间一长,红发从针市街的东口往西口走,由于流血太多,头脑发昏,全身乏力,想坐下缓口气,怎知两腿发软,再也起不来了。

他叫住过路的好心人,告诉人家一个电话号码,请那个人打公用电话通知了老哑巴。

老哑巴正在厂里上班,一接到这个消息,立刻带着一个叫“鲶鱼”的兄弟,急匆匆赶了过来。

二人将红发送入二中心医院,等办完了住院手续,都安置好了,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他们俩准备回家,结果刚走出医院大门,老哑巴头上的剪绒帽子就让我给拍走了。

至于老哑巴怎么忙活红发住院,怎么替兄弟找回场子,那跟我没关系,咱也不必赘述了。

反正在此期间,他从没忘了找我寻仇,丢了帽子事小,面子丢了事大。

双方都在心高气傲的阶段,我抢他帽子的时候,留下了自己的名号,他很快打听清楚了我的情况,便开始谋划着怎么把我“办了”!

那天也是冤家路窄,在老城里的板桥胡同,我走单儿了。

当时我正在为自己的声名鹊起而沾沾自喜,多少有点膨胀了,早将此事忘在了脑后。

合该倒霉催的,中午刚在南门脸跟几个朋友喝完大酒,我一个人晕头转向地往西门里走。

恰在鼓楼西板桥胡同中间,与老哑巴等人狭路相逢。

我醉眼歪斜,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根本没认出老哑巴是谁。

他们一行四个人,走过来将我围在当中。

不等我做出反应,后脑勺上已经挨了一板儿砖。

砸得我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了。

板桥胡同是一趟比较宽阔的小街,街上有粮店、副食店,还有一座三层楼房,人来人往的,他们担心人多眼杂,架着我往旁边的丁家胡同里走。

我心里明白遇到冤家了,怎奈两脚不听使唤,任凭他们四个人连拉带拽,弄到一条小胡同中,随后往地上一撂,老哑巴抬脚踩住了我的脖子。

我让他踩得喘不过气,猛然这么一憋,我的酒醒了一多半,但是仍未认出来者何人。

老哑巴又将脚踩在我脸上,咬牙切齿地发着狠说:“我靠的!可他妈逮着你了,还认得我吗?西头老哑巴就是我,我那顶剪绒帽子呢?你不称二两棉花访访去,敢动我头上的帽子,你也是活腻了!今儿个你既然落我手里了,我要是不废了你,可对不起我西头老哑巴的名号!你还有什么说的吗?你们城里人不是会玩儿吗?怎么不牛掰了?我的帽子呢?”

他的脚一从我脖子上挪开,我才喘过这口气,只觉嗓子眼儿发痒,咳嗽得眼泪都下来了,等到一口气喘匀了,我也清醒多了,合着是一个月前的因果报应,今天终于找上门来了,看这意思是祸躲不过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一百来斤就交给人家吧!我脖子一梗,兀自说着狠话:“老哑巴是吗?你还想要帽子是吗?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这是老城里,不是西头,今儿个你要动了我,你还打算出去吗?我让你出不了西门你信吗?”

我依然说着大话压着寒气儿吓唬他,妄图让老哑巴按照我的思路走,一旦对上话茬子,三言两语的话一递过来,然后就得盘道提人儿,哪怕我答应还他帽子呢,先来一个缓兵之计再说!

我想得挺好,怎奈老哑巴没上套儿。

他踩着我的脸,恶狠狠地说:“你个小bk的都让我踩在脚底下了,你还嘴硬是吗?你可真是不知死了,你不是吹牛掰吗?你怎么不给我亮出点玩意儿来呢?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哥儿几个别留情面,给我往死了招呼,出人命我兜着!”

话音一落,他们四个人跟上足了弦似的,拳打——那是掏心拳,脚踢——那是绝户脚,耳光——那是双风贯耳,整个一打臭贼啊!

我蜷缩在地上,双手护住脑袋,即便如此,搂头盖脸的也没少挨踢。

打了得有那么四五分钟,他们哥儿几个也累了,拳打脚踢的速度慢了下来。

老哑巴拽出一柄剔骨刀,吩咐他们当中一个大胖子压住我。

我靠,这大胖子二百来斤,一屁股就坐我腰上了,好悬没把我压扁了,胸中这口气喘不出来,拼了命也挣扎不开。

我紧紧盯着老哑巴手中的剔骨刀,刀身不宽,却透着那么锋利,那么寒光逼人,那么慑人魂魄,要尖儿有尖儿,要刃儿有刃儿,在太阳光底下瓦蓝瓦蓝的,横过来都能刮胡子了!老哑巴一脸狠毒,绕过大胖子,坐在了我的腿上。

我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正经体验一把什么叫魂飞天外,也彻彻底底的醒酒了,心说不好,老哑巴真玩儿狠的了——他要挑断我的大筋!

我曾对“挑人脚筋”一事有所耳闻,据说脚后跟上那条大筋,一直连着脖子,只要脚筋一断,这个人这辈子也抬不起头了!燕子李三当初入狱后就被挑了脚筋,想象一下老哑巴这一刀下去,从此我就得耷拉着脑袋,做个只见地不见天的人了,豁出命去也不能挨他这一刀,那也太“尿气”了!

怎奈大胖子熊掌一般的双手,正死死摁着我的肩膀,我被他的大屁股坐在下边,两只手使不上劲,即便使得上劲儿,打在他肥嘟嘟的肚子和大腿上,也跟挠痒痒差不多。

求生的本能,迫使我那一瞬间“苏亚雷斯”

附体,偏着头一张嘴咬住了胖子的手指,这一口我没含糊,跟啃羊蹄儿一样,明显感觉咬下来一块肉,只听胖子大叫一声,急忙把手甩开。

我不敢怠慢,趁着一侧的臂膀得以活动,胡乱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使劲往脑后一扬。

大胖子叫骂声中,捂着眼往后躲闪。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身子连扭带翻,终于把他从身上掀了下去。

老哑巴发觉我要起身,顾不上再扒我的鞋子了,立即握住明晃晃的尖刀,一下接一下捅在我双脚上。

多亏我脚上是一双校官靴,那时军工产品的质量也真说得过去,厚厚的牛皮阻隔了利刃。

我从小腿到脚踝,被老哑巴一口气攮了七八刀。

腿上的刀伤很深,但是校官靴又韧又厚的牛皮,以及我拼命的挣扎,使得剔骨尖刀没能穿透我的脚踝。

他其余的两个同伙,看见老哑巴摁不住我了,就要上来助阵。

如果让他们再一次压制住,那我可真完了。

情急之下,我拿出吃奶的力气,双手撑着地,拼命从老哑巴身下挣脱而出。

一咬牙蹿将起来,扶着墙壁往胡同口跑,眼瞅到了板桥胡同。

老哑巴不肯放过我,立即追上前来,挥刀在我身上乱捅。

他手里的刀子上下翻飞,我的屁股大腿胳膊相继中刀,这几个部位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直捅得他的同伙都害怕了,胡同口又接近人来人往的大街,他们也担心有人报官,拽着老哑巴要走。

我大脑中的意识还在,眼瞅着快到胡同口了,视线却变得越来越模糊,脚底下也越来越软,心说这可不行,我得装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马上顺着墙往下溜,屁股刚坐到地上。

老哑巴的刀尖停在了我眼前,在他三个同伙的竭力劝阻下,老哑巴终于收了刀,随后飞起一脚,重重踢在我的脸上,又往我身上啐了口唾沫,骂道:“你个不知死的玩意儿,敢下我的帽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是西头老哑巴!”

那三个同伙紧着往后拽他,催促他快走,他还不依不饶地骂着脏话,抬头往左右看了看,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这一次可太惨了,县人过年——要了我的狗命了!我长到这么大,头一次挨这么重的办。

当时的感觉,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还没觉得特别严重,甚至有几分庆幸,没让老哑巴挑了我的大筋。

直到老哑巴一行四人走远了,我抬头看看周围,不知不觉地竟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正指手划脚地互相介绍着过程,说的人眉飞色舞唾沫乱飞,听的人俯首帖耳聚精会神,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还有一位大嫂子指着我教育自己的孩子:“宝贝儿,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这就是不学好的下场,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看都让人给捅成蜂窝煤了,谁家摊上这么个孩子可算完了,还敢指望着跟他得继?不惹来杀身之祸就算烧高香了!”

人们围着我,鸡一嘴鸭一嘴地议论着。

我心想我别在外头丢人现眼了,都是住得不远的家门口子,再待下去太栽面儿了,我得尽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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