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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强烈的渴望,顾青迎着漫天|朝霞从家里出发。
探监室中,唐恩警卫的脸比以往还要黑了一截,打量变态似地打量了顾青半晌,接着当着顾青的面撕开信封,开始读里面的长信。一边读,一边从鼻孔发出轻嗤的声音:“讨论物理?还请教他数学问题?你是他的粉丝?”
顾青抿着嘴唇,无奈地一笑,默认了他这个说法。
唐恩脸上的嘲讽之意更加明显了,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你和他的关系认证上,说是抓捕他的联盟特工?”
顾青继续无奈地笑,低沉着嗓音道:“我第一封信说得很清楚,我既是抓捕他的特工,同时又被他的学识和智慧所俘获。”
唐恩收起信,叹了口气:“好吧,这是最后一次。要是他还让我拒收,我绝不会替你送下一封信。”
顾青眼里几乎冒出了一点乞求般的泪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唐恩按照惯例,将信件扫描及复印,将原件和扫描文件存档交给上级部门,再将复印件摆放在尉兰的餐盘上。
这些事情并不麻烦,相反还是唐恩无聊的工作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他像看着两只相亲相爱却被迫分离的小鸟一样,看着这名联盟特工和他手下看管的囚犯,并且忠实地充当着传声筒的角色,绝不将囚犯真实的情况向特工透露一句。
他很想看看,这种无效的沟通到底能进行到什么时候。
他在午餐时间将放着信件的餐盘递进关押20574号的囚室。
相隔几日,尉兰又一次拿到顾青的长信——这回的信比上次还要长好几倍。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抱着几张监狱特|供的柔软纸张躺在床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受了强烈刺|激的傻子。
他还是很难看懂这些忽大忽小、张牙舞爪的文字,而且这回的信,比上回还要难懂了好几倍。尉兰几乎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才明白过来顾青是在和他讨论科幻小说的情节。他把信件翻到最后,还看到了一个数学问题。
科幻小说?数学习题?顾青到底想和他说什么?还是顾青认为他会对这些感兴趣,单纯地想要通过这些转移他的注意,让他不要整天活在对死亡恐惧之中?
“可我已经不会做数学题了。”尉兰趴在小书桌上,胳膊下压着顾青的信。他眼眶又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晕开了复印件上的墨迹。
自从上次收到顾青的信,他整个人就脆弱了许多。人类的感情像破空之箭一样冲破手术竖立的壁障,一下又一下地扎在他既敏感又迟钝的神经上——
痛!太痛了!沉闷的痛,尖锐的痛,隐秘的痛,剧烈的痛,整个人都在被各种痛苦撕裂,他一下一下地哭着,终于哭出了声音。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在心里狂喊着,哆哆索索地拿起餐盘上的面包,整块整块地往自己嘴里塞去。
流了太多眼泪,嘴里满满都是咸腥的味道。面包稍一碰到舌根,他就反射性地想要作呕,一顿饭吃得跟受刑似的,总算吃光了一整盘。
胰岛素带来的生理性疲惫暂时地钝化了尖锐的痛苦,他开始思考顾青信中的内容。
顾青这次的信写得实在太没条理、太没逻辑了,东一下西一下的,一会儿说起外星人入侵地球,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一会儿说起机器战胜了人类,将所有人的思维都锁在机器中,一会儿又说起铸造祈祷机,用机器提升精神力,简直就跟疯了似的。
可到底是顾青疯了,还是只有他的逻辑无法理解这些内容?
他沉浸在这些可怕的词句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天,终于忍不住把警卫叫了过来。他把信纸一张张摊开摆在警卫面前,问他这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恩警卫先是觉得好笑,可联想到20574号之前是什么人,他又感到了一阵深切的悲哀。稍微扫了一眼信件的内容,他指着上面带有书名号的地方道:“大概是看了不少书,找你当笔友呢!呵,联盟特工就这水平?小学生的读书笔记都比他写得好吧?难怪你不想见这个人……这次还要不要我叫他滚?”
尉兰下意识地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让他滚。”
尉兰心里稍微好受了点,既然唐恩警卫也觉得这信写得不好,那么这信写得也真不怎么好,并不是他尉兰阅读理解出了问题。
他把这封乱七八糟的信件放到一边,开始构思给顾青的下一封“回信”——
青: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死亡的问题。也许因为思维的钝化与死亡的可能一直折磨着我,我好像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死亡了。
我曾告诉你,我是一个脑机实验的幸存者,来自于一个无限接近于零的渺茫几率。我不仅需要从一颗受精卵被孕育出来,还需要从一个残酷的实验中存活下来,在那个实验中,我渐渐有了自我意识。
但和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并不是从环境中、从镜子中、从别人的反应中认识到的自我。在还没接收到任何“感官”的最最初期,我对自我的认识一直是计算机式的,也就是说我父亲编写了某个函数,让我意识到“输入的电流在我大脑中产生的变化,就是‘我’”。
这个变化大多都是父亲“编写”下的,他“教”会了我,什么样的输入电流应当产生什么样的输出电流。这个过程最开始是纯“逻辑”性的,即电流a等于电流b,电流c属于电流d等等。直到后来,父亲开始对我的感官皮层进行刺|激,我才渐渐有了类似于人类的“感官”。
所以,即使我走在微观物理的最前沿,甚至密切接触了纯意识态的西陆人,我的内心依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当然,我相信有更高维度的力场存在,也相信人的意识与量子相关,可我从来不相信,“我”,能脱离大脑中的那些神经元继续存在。
但是就在最近,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了——构成以前那个“我”的逻辑已经全部崩坏,我甚至没法对脑海中那些零碎的数据进行最基本的分类,但我依然感受得到自己的存在!
特别是收到你的信件后,我甚至比过去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也许真的像很多“量子神棍”说的那样,意识是存在于被观测中的!在我逐渐失去逻辑、失去自我的时候,你的“意识”聚集在了我的身上,我便重新找到了“自我”。就像处于波函数叠加状态的光子在被“观测”的时候,坍缩成了它的本征态(我过去从来不认为这是通过意识的观测造成的)。
这个自我经常处于大起大落的情绪之中,可我很喜欢这样的状态。正好这里没有别人,我可以尽情地大笑、大哭。
我依然会努力地活下去,因为我无法确定这是真的,但我已经不再那么抗拒死亡。你告诉我,我曾经是一名“出色的科学工作者”,我想科学工作者的本能,就是探索这个世界的未知。
如果我不再坚信我死去后意识会彻底消失,那么死亡又何尝不是一次探索?也许那些艺术作品描述的世界是真的呢?当你想着我的时候,我也会出现在你的身旁。
依旧爱你,
兰
写完信,尉兰几乎平静地躺在床上,漫无边际地想着很多事情,有时是一望无际的星空,有时是灾难肆虐的废土,有时是一柱擎天的祈祷机,有时则是怪模怪样的外星人……
顾青的读书笔记还是影响到了他。过去,他从来不会看什么科幻小说;现在,他竟然满脑子都是科幻小说里的画面了。他想象着顾青乘坐着一艘星际飞船漂泊在漆黑一片的太空中,偶尔冒出一个关于他的念头,然后他又一次感知到了这个世界,隔着舷窗与顾青遥遥相望。
顾青自然看不到量子状态的他。短暂的念头过去,顾青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他也就消散在了太空之中。具体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但等他下一次产生意识,顾青还是在想念着他。
尉兰拿着那几张墨迹被泪水晕开的信纸,忽然很想找出这几本小说看一看。阅读对他来说或许是种折磨,但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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