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番外】我的爸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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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不是老师,不是公务员,不是警察,不是医生，也不是什么能和同学吹牛的大英雄。

我的爸爸虽然在外头有一堆头衔,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盲人，我妈纠正我说,应该称爸爸为“视力障碍”。

你要是问我，有这样一个“视力障碍”的爸爸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只能向你摊摊手：体验非常糟糕。

别的小孩，出生就有爸爸妈妈轮着疼爱,而我，打一出生就要和我爸争夺我妈的注意力。虽然我尝试过各种方式争取我妈的关注,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妈的心思不知不觉就回到我爸身上,而我这个做女儿的，只能被迫吃下一口又一口猝不及防的狗粮。

久而久之，我也倦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搞定。毕竟我妈说了：要不是意外怀了我,她和我爸这辈子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

敢情,我才是他们感情的绊脚石，夹在我爹妈中间的小三。

每天早上,我爸出门上班,我妈无论当时手上在干什么事，都会立即停下来，着急忙慌地跑去玄关,帮我爸整理好全身上下的衣服，等我爸自己戴上墨镜，拄好盲杖，她再陪他出门，看他坐上公司的派车才会舒口气。每天晚上，我爸回家，我妈又会站在玄关帮他拿包，拿衣服，然后给他爱的抱抱。

每当看到我爸，我妈眼里的爱慕之意，感觉要淹了我们整个家。

我对我妈这种迷一般行为一直充满不屑，她看起来活生生像穿越过来一样，送丈夫出门，等丈夫回家，跟封建社会以“丈夫为天，丈夫为地”的家庭主妇没两样。可我妈明明不是这样的人设，她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品牌。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一个明明可以活的惬意潇洒的现代女性，却在家里把我爸宠成这样，要万事以他优先，就连晚上吃饭，只要我爸不到家，我家是绝对不会提前开饭的。

我们三个人，如果说我妈像一坨热情的火焰，我爸像一潭幽静的湖水，那我，则是把他们从如胶似漆状态里分割开来的边界线，因为有了我以后，我爸全身上下写满了谨慎，除了谨慎，还是谨慎。

我喜欢我妈，但不喜欢我爸。

不仅是因为他看不见，更多的是，他看起来也不太喜欢我。

小的时候，他不碰我，更害怕我去碰他。每当我在家里爬来爬去，把玩具铺一地，我爸就躲的远远的。要是我摔倒了，哭惨了，第一时间出现的总是妈妈和家佣，而我爸站在她们后面，除了一脸担忧和着急，却从不会亲自上场，哄我抱我的事，他是从来不会做的。

有时候，我哭的太久，哭累了，躺在妈妈怀里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我爸才敢小心翼翼从门外走进来，走到妈妈的身边，抱住我和妈妈。他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他躲在门外偷听我和妈妈的动静，但若我不装作睡着，我爸是不会过来的。

因为我爸唯一敢碰我的时候，就是他以为我睡着的时候。

自从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每天晚上我妈给我读一会儿绘本，我都会闭上眼假装睡着了，很快，我的手就会被另一只干燥而温暖的大手握住，与妈妈柔软纤细的小手不同，他的手要粗糙许多，指腹有一层明显的薄茧，是盲人常年摸索物件造成的。

每个晚上我都很期待这个时刻，因为这是我和我爸唯一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说来也奇怪，我爸虽然不太和我说话，不太敢碰我，但他同时也讨厌别人和接近我。比方说，当别的叔叔阿姨夸我漂亮、可爱，像洋娃娃想领回去做自家女儿的时候，我爸就立刻不高兴了，像是有人窥觑他的私人财物，全身写满了防备，急匆匆把那些叔叔阿姨从我身边赶走。

又比方说，当我被爷爷和姑父抱起来，骑在他们的脖子上打转，我爸就会吓得不轻，紧张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每次当我在空中玩的正高兴，他就会急着仰着脖子，来回摆着头，反复和他们强调“小心一点”“快把孩子放下来”之类扫兴的话。

我有这样一个“怪爸爸”，我妈非但从不生气，还觉得他太宠我了。因为我爸虽然与我说话甚少，但他什么都给我买最好的，什么全球限量版的玩具，大牌高级定制的小裙子，甚至是我的乐器和文具，都与同班同学有所不同的。

可是，小小年纪的我，稀罕的可不是这些。我爸虽然能给我优渥的物质生活，可是与其他小朋友相比，我更羡慕他们的爸爸周末能带他们全家去郊游，放假会带他们去迪士尼，暑寒假还会带他们出国旅游。而我的爸爸，外出活动只能小心翼翼跟着我和我妈，他看不见，没有我妈的引导，很容易摔跤，或者走岔了路。我们家的出游，最常去的是家附近的公园，再远一点就是城市另一头的公园。

读到这里，你可能已经感觉到我内心小小的不满了。但是我妈说，爸爸眼睛不好，她照顾了我，就照顾不了我爸。所以，她周末和放假更愿意把我丢进早教乐园，德智体美劳，全都丢给老师，而她自己，则和我爸在早教班外头一边腻歪，一边隔着透明玻璃，看我在里头努力提高自己的技能点。

我对自己的幼儿时期，记得特别深刻的一件事，是在读幼儿园的时候。

小时候幼儿园举办亲子活动，向来是我妈参加，我爸是从不踏进学校的。但他会在校门外头等我们，等我妈把我带出校门，我爸就坐在车里津津有味听我妈和他复述今天班级里举办了什么活动，我们母女俩共同做了什么，有没有拿名次之类的。这个时候，我爸就是最好的听众，一脸羡慕，又一脸无奈。

然而，也正是因为学校所有以家庭为单位的亲子活动，我爸总是缺席，班里的同学私下里开始嘲笑我，说我爸不重视我，不喜欢我。甚至还有人说，我爸是盲人，盲人的孩子也应该看不见，但我的视力很好，所以他们猜我不是我爸亲生的，而是我妈在外头生的私生子。

为了这个事，我和班里带头诬陷的小胖打了一架，虽然小胖人长得胖，但身上没什么肌肉，几下子就被学过少儿跆拳道的我，打趴在地。我本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妈妈会劈头盖脸教训我，结果等我妈被班主任叫到学校，听完我打架的理由后，她居然当场夸我干的棒，当天晚上还给我做了最喜欢吃的糖醋里脊。

“爸，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我吃着糖醋里脊，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的脸。

被我这突然一问，我爸摸着碗边的手，顿了一下。他立刻放下筷子，无比郑重地将脸对着我的方向，眼神却飘向我的脑袋上面：“当然。”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亲亲，也不和我抱抱？”

我爸顿了一顿，似乎急于思考出一个最佳答案，十根手指来回摸索着桌沿。

“我们学校的亲子活动，别的小朋友都是一家三口去的......”

见我咬着他不放，不等我爸给我一个答案，我妈就给我们两人的碗里，各夹了一筷子菜。

“快吃饭，吃完饭，妈妈带你去洗澡澡。”

“妈，我爸怎么不说话，我猜对了是不是？”

可能我说的太过直接，我爸原本一潭死水的眼睛，竟然毫无准备地猛然向上翻动了起来。

他自己不知，侧着脸冲着我这个方向来回摇着头，还不待我爸出声，我已经“哇——”地一声被吓哭了声。

“哇——爸爸的眼睛好恐怖......”

我下意识躲到妈妈身后，抱住她的腰腹，不敢抬头再看爸爸一眼。“妈妈，妈妈救我。”

很快，我听到爸爸坐着的那个方向发出“噼里啪啦”刺耳的声音。

我爸似乎急于起身，筷子散落在地，瓷碗也打翻在桌上。平日里极为小心谨慎的他，迈着慌乱的步子，越过我和妈妈的位置，急急离开了餐桌，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老许......”我妈看着爸爸的背影，叹了好口气，这才转身低下头看向我，一脸责备。

“妈妈......”我吓得发抖，见爸爸闷声不响就走了，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不敢吱声。

“好了，别哭了。”我妈随即把我抱在她的大腿上，“爸爸已经走开了。你快吃，糖醋排骨凉了，就不好吃了。”

“妈......”我黏在我妈的胸前不肯吃饭，黄豆大的眼泪却落个不停。

“乖，吃完了跟你爸去道个歉。”

我妈一脸担忧，她一手帮我擦着眼泪，一手捧起了我的专属小碗，回头又望了望我爸的书房。

“不！他是假爸爸，我才不要和假爸爸道歉呢！”我一赌气，小脸一歪，哭声又大了起来。

“你说什么呢！”

“砰——”

我妈把我的小碗往桌上狠狠一摔，生气地把我从她身上拿开：“什么假爸爸，他就是你亲爹！”

“不！他不是！小胖说的没错，他爸再忙都会陪他玩！而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我越说越伤心，甩开妈妈的手，“噔噔噔”往大门口跑。

“去哪？”

我妈到底腿长，两个箭步就追上我，一把我拎了起来。

“我要去找我的亲生爸爸！”

“你敢再说一遍！我看今天你是要造%反！”

说完，“啪——”一个大巴掌就重重打在了我的屁股上。

我一愣，看着我妈盛怒之下的脸，没反应过来。几秒过后，隔着冬日的厚棉裤，我才感觉到痛。

从小到大，那是我妈第一次打我。

“哇——！哇——！！”我心里满是委屈，立刻大声哭闹了起来，“以前是爸爸不要我，现在连妈妈也不要我了！呜——”

许是被我惊天动地的哭声吓到，我的“假爸爸”立刻开了书房的门，扶着门框冲出来。

他不知从哪变出一副黑墨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遮住了刚才把我吓哭的眼睛。

“文静，你有话好好说，怎么能打孩子！”带着歉疚又责备的语气，“假爸爸”居然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这个“假爸爸”平日里在家里走路总是慢悠悠，很小心的，今天倒是一反常态，为了尽快走到我们的跟前，连带磕碰了好几次柜子和桌椅。

“你还帮她，听听你女儿刚才都说了什么？！”

我妈举起手，眼看就要往我的屁股打下第二个巴掌。

“爸——妈妈又要打我！”我连忙向他求救，无奈我妈扯着我的小衣服，我跑不掉。

“文静！快住手！”

“假爸爸”好像也生气了，拿出了从没有对我妈凶过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