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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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了郑国，想到了韩国历来对秦国的那些图谋，觉得恍然，也觉得失落，就如正兴致勃勃地做着一场美梦却被人叫醒。

可夹杂在《韩非子》里的存韩书，总归让秦政心有不甘。她自欺自人地派人将存韩书一人一份地分送给了苏盈玉、李斯、王绾、蒙恬和王翦，最后将他们召集在一起征询看法。

李斯与韩非师出同门，然而他们还是少年时，高傲的韩非与贫贱的李斯却仿佛生来不同。即使李斯拼命而又努力的学习，然而那种生来就有的烙印却怎么也没办法去除。

他们的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可在李斯看来也是个很坏的人。他们的老师从来不耽于拿最坏的恶意去揣摩他人。即使他们保有求证的精神，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熬过由一个“坏人”变成一个“好人”的日子。

李斯努力了那么久，那么深刻，然而到了最后他的老师临行前将警告给予了他，而不是韩非。

好像在他的师傅看来，自己是有可能成为庞涓那样的人。

李斯并不是一个逆判的人，纵使他骨子里有一种不甘命运的抗争精神，然而，他做决定之前总会找到自己的正道。合乎便行，不合乎就不行。

残害同门这样的事，并不合乎他的正道。

纵使韩非对他大加讥讽，纵使一部《韩非子》比一篇《谏逐客令》更能够震惊秦政的视听，纵使他确实担忧韩非来秦会将他的位置取而代之，但他也没有想过在秦王的面前谗言。

可有时候想与不想，应该与不应该，是两回事。

当他看到秦王送过来的存韩书时，他就知道，韩非在秦国——完了。

没有威胁解除的如释重负，相反的他竟然生出了一种怜悯的心绪。

他重新思考韩非将他几十年的呕心之作赠予秦王此举的意义。既然有存韩之心，又何必要为敌对之国平添一把利器呢？

韩非难道不知道这把利器会更快地杀死他的国家么？

李斯以前总不甘于自己的命运，甚至艳羡过韩非的出身。可到了今日他却发现，有时候有些人似乎生来就注定付诸于悲剧的命运。

而他们往往是人之将死，才能发现这一点。他们甚至都来不及选择抗争。而只能像一觉醒来蓦然发现自己陷入泥潭似的，越挣扎，越无法逃脱。可不挣扎，也只能被淹没，然后窒息。

李斯从来就是天地间的蝼蚁，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本事，而只能勉强地为世间之事推波助澜，好使结局最快地显现，好使痛苦早一点结束。

因此，在见秦政之前，他一遍遍地斟酌了自己的思想，剔除那些生来的偏见，而只剩余合理的推测和判断。

所以当秦政问他时，他才能波澜不惊地道：“臣以为，存韩之说不可取。”

秦政叹息了一声，又看向王绾。

王绾沉默了一会儿也道：“大王欲一天下，韩与秦是近邻，哪有放弃攻打近邻而去伸长触手到更远的国家去的道理？”

苏盈玉道：“韩非言灭赵与灭楚为秦一统天下之两大重要战役，然而韩国虽表面有臣服之心，可其君臣历来所谋皆为难于秦国，将军队的后方交给韩国实在不可取。”

王翦点了头：“楚国地广，要想攻占楚国并非短时之事。若存韩，而韩倒戈，则我军深陷泥潭不可出也。”

蒙恬也十分认真道：“确实如此。”

姚贾在一旁谏言：“据臣所知，韩国是当今山东六国，国力最弱小的。而且韩国目下朝政极为混乱，年轻的韩王安也没给韩国一点新的盼望。相反局势更加诡谲了。”

秦政道：“申不害变法在韩国变了味。韩王安想要做事也掣肘得很。”

“因而，韩国如今没办法依靠韩非的法道强大起来，只能在暗地里做这些弱秦的事。”

秦政闻言看向了李斯，眼神意味莫名。

李斯坦坦荡荡：“就事论事，韩非所献存韩之计不可取。”

秦政沉默了良久，而后叹息了一声。

这场早有定论的议会于是无可奈何地结束。

秦政无可奈何地有了决定，可她却仍旧觉得难过。她极想找一个人倾诉，于是便将美貌的国尉留了下来。

万籁俱寂的夜晚，只能听见窗外的虫鸣，豆灯安静地燃烧着。

“世间为什么有这么多无可奈何之事呢？”秦政叹道。

苏盈玉伸出手渐渐地与秦政十指相扣：“大王，我们去那个林子走一走罢。”

站在窗边的秦政目光经过了两人相扣的手，最终放在了苏盈玉的一双眼睛上：“好。”

关致安静地跟在身后，今夜月明，月光照耀了秦政和苏盈玉所要经过的路途。

到了林子的入口，秦政转而对着关致道：“你在外面等着罢。”于是一手提着火灯，牵着苏盈玉往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