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少年王子（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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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车马摇摇晃晃出了宫门，赵政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就连李斯也没有十分的把握看出她的真实情绪。一路上,她是那么的安静。眼神就如窝冬时节被冰封起的秦川,冷冷的,又或者呆滞的。

赵政自那年从咸阳令府回来后,便放弃了外出游学的念头,放弃了走一走大秦十余郡百余县的打算。按她自己的想法，一个事先没有大局眼光的人，如果去看、去体味那些琐碎东西,是会一无所获而徒劳枉费心力的。

所以这两年多的光阴里,她一心扑在了秦国的律法、官制里。甚至在睡梦中都会念叨着一些官名,或者问出一些白日里想不明白的问题来。

而一个人若是在年少时拒绝了生活中富有感情的事物,一味地去亲近那些客观的、固定的没有人情的东西，是会变得冷漠和薄情的。

赵政已经很少回忆起九岁以前的时光了,有时候看着赵高或许会突然想起来，但是那些时光倒显得十分模糊不清,有时候赵政甚至会发问：那是不是一个梦？

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赵高虽然日日和赵政在一处,但是也能够觉察出赵政那一点一滴、渐渐入微的变化。

可是她毕竟是个奴才--纵使赵政曾抱着她说：小高子，你是我的朋友。

于是主子变了，她也只好跟着变。

以前她总爱往各处跑,接着跟赵政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赵政偶尔会发笑，偶尔会嗔怪她的没规矩。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日子总是令人舒坦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政对于她的故意夸张的语言没了任何的反应。没了主子鼓励的笑，一个奴才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赵高仍旧在外面走一走、看一看，但是一回到东偏殿，一来到赵政的面前，她便主动地闭上自己的嘴，收敛自己的神情。

有一回，她对上铜镜，竟然有些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

那柔和耷拉显出顺从的眉眼，真得是她吗？

这样的人能降伏野兽，能和咸阳令家的“公子”扯眉跳脚吗？

赵高终于觉察出了王宫的一点可怕来。王宫，它虽然老是那么波澜不惊的，一天也没有几个新鲜事，可是却能真切地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像是娘亲给她说过的鬼婆--看起来像个慈祥安静的老妇人，但手里却端着□□。

凡是喝过这碗药汤的，都没了以前的生气，都成了一个傀儡木偶。

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你不想做，也跟着做了。

赵高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一见着人，一看见赵政。她又忘记了，就算记得，也顶多无奈地在心底感叹几声：有什么用呢？大家都是这样--连聪明无双的公子，也成了这样。

对于这次出宫--一出宫就去东坊，赵高觉得像是一直紧缚着身体的麻绳被人剪掉一段，而由着这一段可能让整根麻绳都断掉也说不准。

能透口气自然值得欣喜，可是赵政冷淡的样子，又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

她高兴不起来，只好陪着主子一起发呆、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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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接近东坊，李斯便越觉得怪异。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赵政真得想去东坊吗？可是一想到东坊的繁华，一想到曾在东坊看见的那些孩童欢悦的脸庞，他又不得不打消自己的疑虑。

赵政如今确实有了超出其年龄的稳重，但他也确实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童。

身为一个孩童，怎么可能不去喜欢那些新奇的东西呢？

想到了这一点，李斯便将赵政的冷淡理解为一种故意。换句话说，赵政越是显得不关心，便越能说明他对热闹、新奇的渴望。

王宫的庄严和压抑确实能培养出这样一些人，李斯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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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东坊还有一小段路时，李斯提议三人下马步行。

赵政却拒绝了：“政以为，先乘马车在其中逡巡一番，对东坊有个大体的印象，再择地步行不迟。”

李斯心中感喟，但也只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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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觉得自己有些麻木，就像经历极致的疼痛后所感受到的麻木那样。东坊确实热闹又繁华，道路虽算不上宽阔但还是能容得下两三辆马车并列而行的。不过到了人流密集、交易频繁的中间段，赵政一行人的马车就显得有些寸步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