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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细蕊早就死了,你认识的云蕊从来都与何细蕊无关。”宁湖衣一语道破,又诘:“想你一介下民,出身低贱,相貌平平,无万贯家财傍身,无惊世之才立命,如何令相府千金驻足回眸,以至于抛家弃子,一路跋山涉水,寻上山来追随左右?这话说出来你也能信?”
灯,灯……云睢按住额头。
何家,相府,铜灯,入道前数十载在他一甲子的求道生涯中短暂堪比流星一瞬,以为早该遗忘,原来未曾忘过一日。
他记得那时的他低贱如泥,连护院都嫌他手不能缚鸡,只能在内院当个小厮,做些洒扫通传之事,若非世代为奴,在家主面前博了个忠仆的好名声,这出入库房、掌灯拭灯的轻松活决计轮不到他。
何细蕊?啊,那个娇生惯养、娇蛮任性却美艳不可方物的嫡小姐,自幼一心入宫,从不掩饰她母仪天下的野心。
也是,除了圣人,还有谁配得上这样的人物?难不成心系他一个连正面都没瞧上几眼便兀自在心中肖想谪仙下凡的奴仆?
想来云蕊入门时当三十有余,还似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一般鬼灵精怪,他怎么从来没觉得哪里奇怪?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是他得意忘形,是他目不识人,是他自作多情,是他,都是他……
“三十年前隆冬某夜,何贵妃突发癫症,勒死一子二女后吊死宫中,同夜相府惨遭血洗,贼人尽数逃脱,至今未有定论。外界相传为太子死士奉皇帝密令搜寻某物,一并不留活口。”宁湖衣双眸微眯,话中不无讥讽,“你也奇怪吧,往日看都不曾看你一眼的千金小姐入门后何故突然转了性情,对你一往情深?你很是自得吧?一边故作清高,放言无欲一道不近女色、一世独身,一边又暗自窃喜,耍些欲擒故纵的把戏,岂料一朝遇魔,全盘皆崩,鬼迷心窍还当情深似海。斥旁人不识情爱?那你钟情谁,又爱慕谁?我问你,你还记得何细蕊长什么模样吗?”
宁湖衣口中不停,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踱至二人跟前,两厢一指,笑道:“它借人残魂现身来见,圆思凡化形夙愿,你借它身填你私欲,作茶余饭后谈资,一个诓人,一个自欺,如此看来,也算般配。说什么至情至爱,笑话了。”
云睢如遭重击,捂住嗡嗡作响的耳朵,勉强寻回一点理智,又是摇头又是喃喃,唯独不敢置信,“三十年前……你才几岁?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诓我……”
“诓你?于我何益?”宁湖衣抬手点住云蕊,诘道:“几次三番被炙鬼寻上身,你当是什么缘故?数次濒死却未死,你又当是什么缘故?如此这般,凡人焉有命活?它是不是同你说过它是阴年、阴月、阴时、阴日所生的四柱纯阴之体,被炙鬼缠上实乃身不由己,只要同纯阳之人——也就是你双修便能脱身?纯阳、脱身那些具是诓你,四阴倒是不假,却不是它口中所言那般四阴,而是阴座、阴芯,加之何细蕊阴魂、人膏所燃阴火,正正好四阴,机缘之下汇于一体,叹一句天工造物亦不为过!”
云蕊矮下身去,对着宁湖衣又跪又拜,“求您不要再说了……求您……”
“事发当日,它被死士带至宫中,见何细蕊尸身中尚余一缕残魂,思来想去,终是开口向我求救。我为它牵魂,入何细蕊尸,制人膏而焚之,李代桃僵,又带她上山拜师,与你做同门,只求它在何细蕊尸身腐坏、残魂散尽后回归灯内,助少白融魂,它答应了。”宁湖衣冷下脸,无视耳边的哭声,对着云蕊横眉怒斥:“仗着自己是无影灯灯灵,得我高看一眼,便如此放肆,万年来你是头一个。分明是你毁诺在先,贪恋人世,拖了一年又一年,遇见炙鬼,又妄想借炙鬼之力续命偷生,害灯器为魔物所污,我不同你追究便罢,还要我替你守口如瓶,这又是什么道理?!”
云蕊哭得更大声了。
耳畔嘈杂不休,宁湖衣略感不耐,屈指一弹,封住云蕊哭哭啼啼的嘴,又将云蕊隔空抬起,招致近前,双眸微眯,像在看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口中啧啧称叹:“犀角为座,人膏为芯,燃能融魄,灭则聚魂,由蛊王亲自从鬼界带出,只此一盏,再无二物。说来锁魂笼也只能固魂,这小小一盏灯用人膏燃之,却能令身魂合一。说到底,人为炼制的法宝比这天生地养之物终究不如,竟浪费于一介凡人之身,可惜啊,可惜!”
眼见云蕊离了身边,云睢仍旧一动不动地伏倒在地,兀自懵了许久,猛地回过神来,扒住宁湖衣的裤腿追问:“何家灭门,你焉在?!”
“不过偶然。”宁湖衣抿唇,兴味缺缺,“我为无影灯而去,凑巧看了场戏,不算得精彩。”
“那是人命!为何不救,为何,为何,为何?!”云睢一连三问,神情已是癫狂。
“人间争伐,与我何干?”宁湖衣嗤笑,反嘲云睢,“何故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充事后高明?听着真个教人不适。”
“啊——!!!”云睢仰天哀嚎,怒目而视,“宁湖衣,你还是人不是?!!”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与其问我,不如问它。好歹受何家供奉百年有余,且算恩人吧,见恩人一家惨死竟一言不发,如斯能忍,实是令人敬佩。”宁湖衣转向云蕊,顿了顿,故作一副恍然之态,打趣道:“哦,我忘了,它也不是人,与它更是无干。”
“说来人膏炼制之法还是它亲口告予我知,何家上下三百二十口人刚好凑这么一块,妙哉。”宁湖衣手腕一翻,召出乾坤囊中炼化得晶莹柔滑的脂膏,两指一弹砸到云睢面上,大方道:“一府老幼均在其中。如今灯器为晦气所污,于少白已是无用,赠你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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