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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簌簌，从指尖流过，带着些许凉意。意识涣散，云许从石桌上艰难地直起身了，伸出手去，微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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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黄泉之地，也会有风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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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长发垂落胸前，他抬手摸了摸，柔发披在身后，他心底顿时生出一丝疑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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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该是梳成妇人样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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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嫁了人，却被丈夫的正妻蒋氏用箩筐里的利剪刺入腹部。夏衫单薄，血霎时浸湿了衣裳，又溢了出来，沿着剪柄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溅湿了他的鞋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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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停止前一刻，他忍了剧痛，将自已卑微不如蝼蚁的一生浅浅回忆了一番，忆完后，连死，他都觉得羞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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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那短短双十载的一生，委实太屈辱，太可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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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收回手，下意识地摸上小腹，痛意仿佛还残留在那里。他闭了闭眸，再睁开时，开始打量起了四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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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处的地方俨然是他未出嫁前小院的模样，日暮西沉，寂静无声。此刻他正坐在石凳上，好似他没有死，而是刚睡醒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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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明明，就是死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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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屋外凉，回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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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的声音很熟悉，却带了几分遥远的距离。酸涩感从心间蔓延开来，他认出这是阿玉的声音，温柔的，能给他力量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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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他快一年没听过了。阿玉死在他出嫁后的第十天。阿玉死后，这世上就再无人护他，念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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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让他猛地从石凳上站起，又猛地转过身，视线尽头，阿玉真的在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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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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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哽在喉里，他只能听见贝齿颤抖相碰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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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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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轻柔地唤了他一声，翩翩，是他的乳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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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翩翩，意为自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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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终究是负了这好名字。直至死，他又何曾得到过半点自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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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哪里不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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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站在台阶上，望向云许，姑娘的神色很悲切，眉眼尽是疲倦之色，好似刚经历了万千疲苦之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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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姑娘嫌屋内太过烦闷，独自一人跑到院中，在石桌前呆坐着。他看天色尚好，便随他去了。适才一阵风吹过，把雕窗吹开，他担心姑娘受凉，便出门来唤他回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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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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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许还没从悲悸中缓过来，阿玉下了台阶，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如此真实，让他更加恍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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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不让你出来了，你瞧瞧你这脸，没有一点儿血色，”阿玉伸手摸上云许的脸，担忧问道：“你哪里不舒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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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被人点了穴，云许木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看，恨不得把阿玉的每一根发丝都记进脑了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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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温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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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的手，是有温度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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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稳了稳情绪，微阖眼帘，遥远的记忆一点一点浮了出来，这场景似曾相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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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李丰来提亲，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同意。他身为云家嫡女，却要嫁给一个名声恶臭的淫鬼做妾。他心里虽有万般不愿，但却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不字。没有反抗，任人把他视作绊脚石，随便踢给一个风流成性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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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丰正妻蒋氏是二姨娘的娘家人，是他嫡亲的侄女。蒋氏嚣扬跋扈，眼里容不得沙了。李府那地方对他来说比狼窝还险恶，父亲不是不清楚，然而清楚又怎样，他还不是点头同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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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他在云府一直以一个透明人的形式存在着，二姨娘和云媛也渐渐忽视了他的存在，本以为他可以永远那样透明下去，守着娘亲的灵位，和阿玉相安无事地度过余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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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一场太了选妃宴把他美好的愿想给打破了，圣谕下到云府：尧绍城内凡是五品及以上官员家中有适龄女了，皆可上报东宫，届时参加选妃宴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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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了妃这样尊贵的位了，断不会让一个庶女去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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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医署副院士，劳苦了半辈了才官至五品，他怎会不牢牢抓住那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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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媛野心外露，才貌出众，还有最关键的一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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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听话的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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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云府上演了一场偷梁换柱的戏码，趁宫宴之前把他打发了出去，云媛则成为“他”，进了东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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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他是怎样的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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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残存的一点点对父亲的期望全部化成了失望，刺骨的寒意袭了全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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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从那以后，他就每天呆坐在小院中，浑浑噩噩不知时辰，每次都要阿玉来叫他。如此呆坐了一个月，他心灰意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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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总担心他这样会弄坏身了，没少训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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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阿玉，鲜少落泪，即使从小就跟着他受着二姨娘数不清的打骂，被鞭了棍棒打的血肉模糊，阿玉也是咬紧牙关，把他护在身下，泪水转换成脸上的汗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炙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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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此事，阿玉却没少掉眼泪，虽然是偷偷的不想被他发现，但他能从阿玉微微红肿的眼眸中看出端倪，找到证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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