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似醉非醉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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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灯未定, 光浮影动。</p>

师巫洛站在架子旁，白苏籽油燃起的光透过葛纱，把竹篾骨的细影投到他面颊上。之前他一直站在胡同里,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玄青黑衣与胡同中的昏暗融为一体。</p>

“再看, 我要收钱了。”</p>

仇薄灯说话一贯有点懒洋洋的, 让人很难分清他是在开玩笑, 还是在生气。</p>

师巫洛沉默了一会。</p>

仇薄灯以为这家伙要像先前几次一样, 仓促无措地垂下眼睫，亦或者移开视线。谁知道, 师巫洛却把手放到他面前。仇薄灯“诶”了一声，看到师巫洛惯于握刀的手指摊开, 几枚水玉静静地躺在掌心，发出月华般的光。</p>

“巫山水魄，可以吗？”师巫洛问。</p>

居然当真了。</p>

所以刚刚的沉默是在想该给他什么吗？最后找出了巫山水魄？</p>

《惊奇录》曰：巫山之南, 博丽之水出源, 南流入海，中有博玉, 皎洁无瑕者水魄也。一枚水魄在山海阁至少能卖万两黄金，而且向来有价无市，如果没记错的话，君长老就一直念叨掌门太抠，害他“攒了一百年, 连块水魄都买不起”。</p>

“君长老知道了, 会想撞墙吧？”仇薄灯神色微妙。</p>

“可以吗？”</p>

师巫洛看着他。</p>

“行。”仇薄灯忍了忍，没忍住，笑了, “你看吧。”</p>

他不客气地一把将所有水魄抄走，一上一下将这价值连城的水之精华当做弹珠一样抛着玩。</p>

枎城人盛节的赞歌被夹杂在管弦里，远远地送来断断续续几句“……锡尔纯嘏……其湛曰乐……”。</p>

风灯的光影在师巫洛眼睛中摇曳，隐隐约约仿佛也是一抹很浅的笑意，似乎看到仇薄灯高兴了，那片薄雪静冰也随着一道染上了点暖意。</p>

“走，请你喝酒。”</p>

仇薄灯随心所欲地将水魄一起抛起，又随心所欲地决定。</p>

年轻的男子和少年并肩离开后不久，身穿藏青祝衣的阿纫寻了过来。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灯架对面，左右环顾，没找到想找的人。</p>

“先前明明还在这里的。”</p>

阿纫看着仇薄灯刚刚靠过的墙壁，秀气的眉微微皱了起来。她成为城祝后，眉眼间的孩子气一夜间就散尽了，除去代表枎城给几名仙人敬酒，她还前前后后地照看花灯人流，把声如沸鼎的一场盛会主持得井井有条。</p>

“阿纫呀！算啦！”喝得醉醺醺的柳老爷拍着啤酒肚凑过来，“别找啦！仇仙长那样的人不是闺女你喜欢得起啦！”</p>

“这都哪跟哪？”柳阿纫哭笑不得，“我不是喜欢他啦。”</p>

“不是喜欢他，你一直瞅他干嘛。”柳老爷嘟嘟哝哝，“爹是醉，又不是瞎……”</p>

话还没说完，柳老爷就“咚”一声，倒地上了，把柳阿纫吓了一大跳，急忙蹲下去看发现他呼呼睡死过去了。</p>

柳阿纫摇摇头，把自家亲爹拉起来。</p>

“闺女啊算啦……”</p>

“我真不喜欢他。”柳阿纫无可奈何，带柳老爷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仇薄灯待的地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没有很高兴……”</p>

一开始柳阿纫也没发现。</p>

因为穿着红衣的少年看起来张张扬扬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肆意劲儿，被老人们絮絮叨叨地叮嘱时，一边左顾右盼地找出路一边浑身不自在地听，看得人忍不住偷笑。直到后来她不经意看到仇薄灯靠在墙壁上，默默地看人群……仿佛和所有喧哗热闹都隔了一层无形的玻璃。</p>

为什么呢？</p>

明明看起来是天生富贵花的金枝玉叶。</p>

柳阿纫忽然就想走过去和他说点什么，让他知道枎城，这座城真的很喜欢他。</p>

请他不要难过。</p>

可惜后面几个酒鬼喝高了，柳阿纫不得不过去把他们拽开，不让他们抱着神枎抹眼泪——万一把鼻涕也抹上去了怎么办？</p>

等回头，仇薄灯已经不见了。</p>

希望能有人陪他吧。</p>

阿纫默默地向神枎祈祷。</p>

…………………………</p>

灰鸟在神枎树上不耐烦地拍打着翅膀，一副很暴躁的样子。</p>

“鸟兄勿怪！绝非有意打扰！”</p>

仇薄灯一边喊，一边和师巫洛在枎木树冠上敏捷地几个起落，迅速地逃跑了。</p>

灰鸟在背后冲他们愤怒地：“咕！咕！咕！”</p>

听起来有点像“滚！滚！滚！”。</p>

这也怪不得性情温和的灰鸟发这么大火。它辛辛苦苦重新把窝搭起来，好不容易有时间想和老婆亲热一下，结果大半夜地跑了两个来树顶吹冷风的神经病……开了灵智的鸟也是讲礼义廉耻的好吗？！</p>

“你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p>

仇薄灯在重新在一处枎枝上坐下，真心实意地夸师巫洛。</p>

师巫洛默不作声地过来，苍白的脸庞依旧一副冷冽锋锐的样子，可惜被隐隐泛红的耳朵出卖了。</p>

先前仇薄灯说“走，喝酒”，结果两人真的走了老半天。主要是一般人喝酒大概不会像仇薄灯这么……这么能造作。他倒不强求酒一定要是什么天霖辰露了，但一定要找个好地方，不仅要风清月朗四下无尘，还要能让仇大少爷本人觉得合适——至于怎么个合适法，完全是由他的主观感受决定。</p>

找来找去，仇薄灯自己找不到，索性把这件麻烦事甩给了师巫洛。师巫洛就带他到神枎树冠上来了。</p>

于是，愤怒的灰鸟一阵扇翅，刮起好大一阵风，扑了他们一身羽毛和枎叶。</p>

“算了。”</p>

仇薄灯揭开酒坛的封口，黍稷稰稌与蒹水酿成清醠之香就越过坛口漫了出来。</p>

枎城有河名“蒹水”，自西北向东南穿城而过，河中有银鲥鱼，喜逐落叶。枎城人取水酿酒，酿出来的酒色泽清冽，仇薄灯一手撩袖，一手倒酒，寒浆如一抹月光落进杯盏中。师巫洛在一旁看他腕上露出的夔龙镯，想起那个“正确答案只有一个”的问题。</p>

师巫洛不清楚自己这几天想的答案是不是对的。</p>

但仇薄灯仿佛已经忘了那天的问题，没有一点要重新提起的意思。师巫洛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p>

仇薄灯将斟好的酒递给他，师巫洛接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