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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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祥宫里弥漫着一点淡淡的药香，年轻的小太医从更年轻的宫人手中接过熬好的药，递给王容与，“幸好师傅走前，准备了一本医书给我，上面写着许多娘娘可能会犯的病，以及诊疗判断，不然我还真要素手无策。”</p>

小太医叫杨柳，是许杜仲的徒弟。</p>

“所以啊，这人千万别装病，装着装着就成真了。”王容与还有心情玩笑，她一直等到所有事情都妥当，甚至陛下都搬到豹房去了，她才请的太医，当时并没有指明，但是来的就是这个小太医，说是师傅说了，娘娘的病别人吃不消，乱治不好，非得他来才行。</p>

接连的寝食难安，郁积吐血，加持续的低烧，已经把王容与的身体掏空，她棉软软躺下便是许久都不曾起来。</p>

只是这宫里会忧心她身体的人已经不在了，王容与甚至能想到，有人把她病了报给他，他也只皱眉说一句，病就病吧，许是哪天她自己就好了。</p>

毕竟狼来了的故事，谁都知道，她骗人在先，也怨不得他不信她。</p>

两宫处有荣昌替她尽孝，宫务，由宜妃，兰妃替她管着，郭妃和郑妃都去豹房伺候陛下，如今固宠比较重要，并没有想要来抢夺宫权。</p>

就是要抢夺，她也不怕，谁要就要去吧，她落个清净。</p>

身边没有一个熟面孔，她是有些无人说话的落寞，但也庆幸，若是她们现在都在这，必定都是因为她紧张，而这种紧张必定让那个她不能安心休息。</p>

她对许多事和人都没有那么大的执着，但是对亲近人却个个都是放在心里的，勉力装作自己好，对养身体来说也是负担。</p>

陛下搬到豹房去住，这简直是挑战朝臣敏感的神经，就是李太后在后面也坐不住了，她叫来王容与，王容与形容憔悴，“你这又是怎么了？”</p>

王容与苦笑。“就是我愿意去说，陛下现在也不愿意见我，更何况听我的劝了。”</p>

“那就任由陛下胡来吗？”太后说。</p>

“陛下心里有数的。”王容与说。</p>

“陛下有什么数？”李太后说，“他有数就不会搬去豹房，这后宫这么多地方，还住不下他。”</p>

王容与只安静听着，再不说话，李太后也不能怎么样，王容与回了启祥宫，之后托病，也减少了去慈安宫的频率。</p>

从她进宫来，两宫请安她可以说是全勤，只每天多做一点，就可以立于舆论的不败之地，这是她向来的打算。</p>

现在也觉得放松一点没关系了，毕竟她是真身体不好，拖着这形容憔悴的身子去两宫，那就是要陷太后们与不义了。</p>

这宫里她最要讨好的人现在不屑与她讨好，王容与心空之余，颇有点爱谁谁的意思。她本就不是一个勤勉的性子。</p>

彻底放松下来，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活着。</p>

其实想想，她身为皇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事都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办，也没什么事能烦到她面前来，多好享受啊。</p>

自己从前还是没有抓到享受的精髓，东想西想，让自己活的不痛快。以后就好好享受，只问朝夕，不管以后。</p>

只是荣昌被日子真催成大姑娘的样子，王容与看着有些心疼。但是只要她没和陛下站在一块，她如何宽慰女儿，母后和父皇无事，她都不会信的。继承父亲母亲的聪明机敏，荣昌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p>

只是王容与平和的心态还是多少有一点积极影响，荣昌每日见她，见她还能精神好的养病，总不会在被窝里再偷偷的哭。</p>

而且，也不会再在王容与面前说起父皇的话，王容与有时问起，荣昌带出来，她觉得母后身体不好，父皇还只和那些妃嫔们花天酒地，不来看望母后，他再也不是他的好父皇了。</p>

王容与先笑，笑后还是和荣昌说，“我和你父皇间出了些问题，但这并不严重，夫妻，就是嘴巴和牙齿，唇齿相依，是最亲密的关系，但又免不了磕磕绊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吃饭，不小心牙齿咬了嘴唇，痛的你不开心，可是不开心归不开心，难道你要因为牙齿伤了你一次，你就把它全打掉。”</p>

“可是父皇小气。”荣昌说，“父皇可以让着母后嘛，这么一生气就不理人，多伤心啊。”</p>

王容与笑着看她，“你这样为母后着想，母后很高兴。但是你不站在父皇那边想一想，是不是对疼爱你的父皇，又不公平呢？”</p>

“母后不想你因为我和陛下的关系，而影响你和陛下的关系。”王容与说。</p>

“可是母后病着，却无人来看，父皇在豹房，指不定过的多开心呢。”荣昌说。</p>

“你亲眼见着你父皇开心了？”王容与说，“就是他外表看着是开心的，你以为他内心又是真开心了？”</p>

“母后，为什么你还向着父皇。”荣昌不解。</p>

“我不是向着他。”王容与笑说，“只是这次，母后错在先，所以你父皇做什么，都是母后该得的。”</p>

“母后也会做错事吗？”荣昌问。</p>

“母后当然会犯错。”王容与说，“人对自己犯的错，要有承受的勇气，犯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p>

朱翊钧在豹房每天都是喝到烂醉，身边的妃嫔很多，他有时候会弄不清楚昨夜和他一起的是谁，偶尔的清醒会让他觉得遍体生寒，嘲讽的想到，现在这样的乱来，王容与更加不会再来应付他了。</p>

曾经也有一次这样的荒唐，那个时候王容与就不怎么在他面前出现，他还想着皇后贤惠，现在想到这种贤惠就是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所以无所谓你去胡闹。</p>

朱翊钧不想让自己有清醒想这些的时候，他会忙叫酒来，再歌舞起。</p>

醉生梦死。</p>

就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造，朱翊钧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冯尚和郑贵妃搭上线，推荐了几位道士入宫来，敬上几味仙丹，使用后果然身体焕发一新，陛下大喜。</p>

道士们开始在豹房内结庐炼丹。</p>

这是眼看着陛下往昏君路上一步步下滑，朝臣们坐不住了，劝诫上言的折子是飞雪一样飞往豹房，朱翊钧不看，阁臣都不见，这折子还看它干什么。</p>

阁臣们就开始在豹房外跪着求见陛下，朱翊钧再胡闹，有不能就让几个阁臣都在豹房外跪死。</p>

扶着额头见了阁臣，阁臣看着朱翊钧身上打晃的衣裳，跪下来请陛下保重龙体。</p>

“朕是真的精神不济，不是特意不理朝政，朝中诸事，还请诸位阁公，费心担量些。”朱翊钧说。</p>

“有臣子上折奏疏，陛下便是身体不济，也是必要看的。”阁臣劝道。</p>

朱翊钧忍着头疼看了折子，随意翻了几本，等到看到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的奏疏，看完后气的浑身发抖，“一派胡言，一派胡言。”</p>

他对这阁臣诉苦，“朕是喝酒了，但是试问天下谁人不饮酒？满朝文武，回家不喝酒吗？高兴不高兴，会客独处，小酌几杯，怎么，你们喝的？朕就喝不得？”</p>

“还要宠幸小太监，他是亲眼见了还是如何？来人，去拿起居注给诸位大人看看，看朕到底有没有宠信小太监。”</p>

阁臣只道不敢。</p>

“说是贪财，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还要去贪太监的银子，官员的银子不成？还勒索？如此臆想捏造朕，岂不可恨。”</p>

“至于气色，朕便不说，人人都不是圣人，偏要朕来当个圣人不成？”</p>

朱翊钧说，“朕宠幸郑贵妃，那是因为郑贵妃对朕好，温柔体贴，朕做什么事她都想着，嘘寒问暖，陪朕读书，朕就是偏宠她一些又如何。”</p>

朱翊钧说到一半，竟然是怔住了。他想到从前，陪他读书，对他温柔体贴，嘘寒问暖的是皇后。皇后对他妥帖处，如沐春风，他如今却是再也吹不着了，郑妃，郑妃的温柔和皇后比起来根本就什么都不是。</p>

朱翊钧想到伤心处，竟然是眼眶微红，失态了。</p>

申时行接过这道奏疏一看。“陛下，这只是无知小臣轻信谣言的不智狂率举动，陛下千万不要为此大动肝火，伤了身体。”</p>

朱翊钧以手捂脸，遮盖住自己的失态。</p>

“朕知道，朕现在不上朝，多的是文臣想要上疏劝诫，好沽名钓誉，博个贤臣名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