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十二年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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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贤妃的照拂，檀真的日子变得好过了很多。</p>

贤妃托钦天监为三皇子看病的事是私下办的，打赏自然也不能明目张胆。那些金银珠宝从监正手里过了一圈，落到檀真手里所剩无几，他也不在乎，只是放着落灰。</p>

监正不再管制檀真，檀真却始终没有搬出藏书阁。</p>

他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仰望着星空，拨弄面前的算筹，推演这个王朝的气数和命运。</p>

烛像是一阵闪烁着微光的风，摇摇晃晃地踩着漆黑的屋脊，展开双臂，像是一只妖随风而去的白鸟。然而不管她走出去多远，最后还是会绕回来趴在檀真的肩头小憩。</p>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至于前朝是如何的风起云涌，边关又是如何喋血鏖战，和檀真都没有关系。</p>

直到厉帝七年的春天，安乐公主无意间闯进了藏书阁。</p>

钦天监被骄纵的小公主搅得鸡飞狗跳，奇珍异玩流水般送进藏书阁。众人胆战心惊，不知加封驸马的旨意和厉帝的铡刀哪一个先落到檀真头上。</p>

——</p>

厉帝八年，夏，北蛮使臣来访。</p>

“檀真，你见过北蛮子吗？”烛坐在玉兰树枝头，澄澈的月光盘旋而下，衬得她像是一段清辉，纯净得不似人间物，“我听说他们一年洗一次澡，只吃带血的羊肉，春天就杀到别人的帐篷里抢老婆！”</p>

皇帝在换春园宴请北蛮使臣，钦天监地处偏远，烛只能在枝头蹦得老高才能看到那边热闹的灯火。</p>

檀真被她不着四六的话气笑了，“你听谁说的？”</p>

“扫地的小黄门啊，”烛捧着腮帮子，有点惆怅地说，“我还没去过草原呢！”</p>

“草原有什么好看的。”檀真倚在窗户边翻过一页书，懒洋洋地说，“除了草还是草，十几里都见不到一个人。”</p>

烛完全没听进去，在树枝上打了个滚，更加忧愁了，“我不会要在这个宫里陪你到老死吧？你死了我怎么办啊？”</p>

檀真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问：“我来之前，你是怎么过的？”</p>

“我就每天在这里逛来逛去啊，反正不管是人还是鬼都看不见我，我就到处走。”烛半张脸躲在枝叶后面，神神秘秘地说，“我还去过后面的温泉宫，看之前的皇帝和他的老婆洗澡！”</p>

檀真咳了半天，“行了别说了！”</p>

烛偏不，理直气壮道，“为什么不能说？我就是看见了啊！那个老皇帝浑身都是赘肉，丑死了，我看了一眼就走了。”</p>

檀真的脸上滚烫，瞪她一眼，伸手去桌上摸索茶杯。</p>

“小天师！”</p>

茶杯“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小黄门气喘吁吁地扶着门，说：“小天师，陛下宣召。”</p>

换春园里衣香鬓影，绯袍紫服的达官显贵列座两侧。淙淙流水绕了宴席一圈，从地窖里凿出来的冰盛放在水缸里消暑。女人身上的香味和酒气、冰块的冷冽气息混在一起。</p>

大厅中央摆着一盘残局，黑子被白子杀得人仰马翻、丢盔弃甲。</p>

北蛮此番是来谈和的，大徵边关大败，已经没有再战之力。宴会到了中场，北蛮萨满提出要和大徵一较棋力高低。众人心中嗤笑这蛮子不自量力，却不料在他手下输得裤子都要掉了。</p>

若是以城池为赌注，几局下来，大徵国土已有半数以上沦落敌手。</p>

满堂的文臣，没有一个敢大喘气的。</p>

妖术。他们恨恨地想。</p>

没有一个人能在萨满手下走过十步棋，他像是洞悉了对面人的想法，截断了对方的所有去路。</p>

檀真走进换春园的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高堂上的皇帝，而是北蛮使臣身侧的那个人。</p>

盛夏时节，人在日头里走不出百步就要汗流浃背。</p>

北蛮使臣却穿着皮毛做的硬铠，戳在桌案后像是一口钟。然而他身边的那个人孱弱得像是一根蒲苇，只穿着蛮族的大袖，眼睛上蒙着两指宽的白布，露出的唇线柔和。</p>

“这位便是我朝钦天监的天师。”皇帝虚虚抬手一指，“萨满既有雅兴，不如和他切磋一番。”</p>

“大徵天朝上国，天师却是个还没长足个头的孩子。”北蛮使臣笑道，“说出去，倒是我们北蛮胜之不武。”</p>

安乐公主不轻不重地把酒盏扔在桌面上，冷冷地说：“萨满既要与人切磋棋艺，就得找个实力相当的人，否则岂不是叫人以为北蛮都是挑软柿子捏的鼠辈。”</p>

“公主是认为，这位小天师可与我族萨满实力相当？”北蛮使臣更觉可笑。</p>

“相当不相当，不如一试。”檀真走到棋局前，掀起袍角坐下，抬手道，“请。”</p>

容貌清秀的萨满被人搀扶着坐到棋盘边，对着檀真略略颔首。</p>

“此局，不如萨满执黑子。”檀真按着棋盘道。</p>

“黑子先行。”萨满提醒他。</p>

“我知道。”脱口而出的瞬间，檀真竟觉得这个盲眼的人在“凝视”他。</p>

萨满点头道，“好。”</p>

黑子先落，白子紧随其后。</p>

高堂上的皇帝与众文臣皆捏了一把冷汗，武力上已经输了一筹，若再在文一道上输给北蛮，只怕大徵是要颜面扫地。安乐公主更是紧张，檀真是她引荐给皇帝的，若是出了岔子，怕是她也要受牵连。</p>

檀真却没有半点怯场，这局对弈在他眼中再清晰不过，一切都在按着他的推演进行。</p>

“檀真。”</p>

烛忽然低声喊他的名字。</p>

檀真执棋的手在空中一滞，众人心里不由得一紧。</p>

“他好像在看我。”烛莫名地不安。</p>

檀真瞳孔一震，望向萨满的眼神冷了几分，白子“啪”的一声按在黑子盘踞之处，一招攻破他的命门。</p>

萨满将黑子放在棋盘角落里，是投子认负的意思。</p>

“阁下算力惊人，”萨满道，“在下甘拜下风。”</p>

“承让。”檀真冷淡地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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