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十二年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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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轻飘飘地夸奖了檀真几句，命人给檀真添个席位。</p>

檀真不想在这里多留，烛一直缩在他身后攥着他的衣袖，像是警惕地竖起耳朵的小猫。萨满却先一步声称自己身体不适，离开了宴席。檀真紧绷的脊背这才放松下来。</p>

大徵挽回了颜面，皇帝的神色也和缓下来，于是席上又开始推杯换盏、谈笑晏晏。</p>

檀真的位置安排在安乐公主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见几个皇子。</p>

大皇子披着鹤羽大氅，脸上透出病色的白，是不是用手帕掩住嘴角咳嗽两声；二皇子喝得醉醺醺的，已经搂住了舞姬柔软的腰肢，不老实地揉捏她细软的皮肉。</p>

至于三皇子则挑着一双鹰眼，时不时冷冷地从北蛮使臣脸上剜过。</p>

“檀真，你喝这个甘蔗酒，很甜很温和的，不会喝酒的人也喝不醉。”安乐公主眉飞色舞地把酒盏推给他，“这可是去年南越进贡上来的，一直用冰块湃着存在地窖里。”</p>

“公主折煞臣了。”檀真不动声色地按住酒盏，“公主的好意臣心领了，只可惜臣担心喝酒误事，不敢贪杯。”</p>

安乐公主不高兴地盯着他，“你能有什么事？”</p>

檀真被逼无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p>

安乐公主抬手命宫人替他将酒杯满上。</p>

“好了。”皇帝出声制止道，“他是清修之人，怎么能和你的哥哥们比，万一不胜酒力殿前失仪，朕今日是赏他还是罚他？”</p>

安乐公主哼了一声，重重地把酒盏放在桌上。</p>

檀真的面上已经浮起潮红来，像是烈酒浇灌出来的芍药，处处透着艳和软。</p>

“檀真，”烛忧虑地捧住了他的脸，奇异地感到灼烧般的温度从掌心蔓延开，“你的脸好烫啊。”</p>

檀真感到一丝不适，滚烫的血液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这杯酒不对劲，檀真晃了晃脑袋，起身向皇帝告辞，“陛下恕臣无能，先行告退。”</p>

皇帝心情好，也懒得计较这人是钦天监里那些令人讨厌的方士，挥手示意他自便。</p>

安乐公主欲言又止，被皇后恶狠狠地用眼神逼退了。</p>

檀真被宫人扶回藏书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开宫人锁上门，倒头滚进榻上，把自己裹身上的衣服扒得乱七八糟的。烛惊讶地看着他赤裸坦诚的身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p>

“烛，转过去。”檀真嘶哑着声音说。</p>

“檀真，你是不是生病了？”烛慌张地在屋子里踱步。</p>

檀真愣愣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烛活过的上千年漫长岁月里，那些短暂陪伴过她的人，竟然没有教会她什么叫男欢女爱，巫山云雨。檀真又觉得可笑，又觉得心酸。</p>

但更强烈的是一股又一股冲击着他理智的热潮。</p>

“是那杯酒吗，那个公主不是喜欢你吗？”烛急得都快哭了，“她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害你啊？”</p>

“她才不是喜欢我，她只是沉迷她欲望的想象。”檀真颤抖着手刮了一下烛的鼻尖，上面凝着一滴幽蓝色的泪水，“我的针放在哪里？”</p>

烛抹着眼泪说：“在匣子里。”</p>

檀真勉力支撑着身体，从床头翻出来一个匣子。他热得要命，急剧攀升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神智，失手将匣子打翻在地。烛下意识地要替他捡起来，慢半拍地想起来自己根本碰不到。</p>

檀真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他爬在地上找到了几根银针，也不辨认穴位，直接扎进了自己手上的血管里。那股抓心挠肝的灼热散去了一点，檀真略微恢复冷静，才开始在自己身上施针。</p>

有人在拍藏书阁的门。</p>

“檀真，是我，你把门打开。”安乐公主在门外喊。</p>

檀真充耳不闻，只是扎针的动作更重了些。</p>

“我讨厌她。”烛轻轻地说。</p>

檀真抬眼看着她。</p>

烛蹲在他身边，抹掉眼泪，带着点哭腔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害你啊？”</p>

檀真拔出银针，虚虚地按着烛后脑柔软的发丝，让她和自己额头相贴，轻声安慰她，“没事的。”</p>

安乐公主从宴席上追过来，就是不愿让自己喂熟的果子被旁人给摘了。可檀真把门堵得死死的，她毫无办法。就在她终于按捺不住，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里头传来檀真的声音。</p>

沉静冷淡。</p>

“公主请回吧，夜深了，男女有别，臣不宜开门。”</p>

“檀真！”安乐公主恼怒地拍了一把门，深呼吸几次，又低声问，“本宫开春便十六岁了，可以出宫建府，到时候向父皇讨了你，你跟着本宫好不好？本宫绝不会亏待你，公主府比这寒酸的钦天监强了何止百倍。”</p>

“臣白衣之身，微薄贱命，不敢高攀公主。”檀真疏离地说，“公主不要胡闹了，回宫休息吧。”</p>

“本宫没有胡闹！”安乐公主怒道，“你把门打开，本宫有话跟你说。”</p>

“臣与公主无话可说。”</p>

檀真在门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烛的头发，她趴在檀真怀里哭得抽抽噎噎的，好似她才是那个被算计轻侮的人。</p>

——</p>

安乐公主大怒而归，隔天在校场上与北蛮使臣较量弓马时不慎跌落，摔断了腿。</p>

“公主让我去侍奉汤药？”檀真站在楼梯上，挽着袖子抄录书本，蹙眉看向跪伏在地上的宫人。</p>

“是。”</p>

“钦天监不是汤药局，也并未蓄养宫女黄门，还是请公主另请高明吧。”檀真复又低下头去，不再理会宫人的话。</p>

烛坐在他头顶的书架上，晃着纤细的小腿，伸长了脖子看他写字。如今烛已经认得很多字，不用檀真一个字一个字地为她念书，只需要檀真替她翻书。</p>

宫人无法，只得回去复命。</p>

“她要害你，怎么还敢来找你。”烛皱着鼻子说，“真不要脸。”</p>

檀真和她说不明白，只好“嗯”了一声。</p>

“这世上情与欲最是难舍难分，有人一厢情愿，也有人甘之如饴，难说得很。只可惜你身处下风，就算公主强拧你这根瓜，你也不得不从。一切只看她什么时候耐心耗尽罢了。”</p>

烛吓了一跳，檀真下意识抬起手臂把她挡在身后。</p>

窗口的人披着黑袍，黑布蒙眼。</p>

“还记得我么，小天师？”萨满挑起唇角，笑道。</p>

“钦天监虽然已经没落，但还算是百官之一。”檀真冷冷地说，“阁下如此行径，不怕皇帝震怒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