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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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章挥出一拳，林春舟利落躲过，两人几乎身体相贴，满身热汗。他们宛如真正的斗士，挥舞的拳头带着风声，从鼻子里喷吐出的呼吸急促而灼热。</p>

韩章和林春舟所居住的小区附近新开了家拳击馆，作为约会，看电影吃饭是标配，但老实说，有些过于单调乏味了些。别说男人和男人，就是普通异性情侣也受不了经年累月这样毫无新意的约会模式。为了更促进彼此的感情，多点交流，韩章给自己和林春舟办了张年卡，以锻炼身体为由，将拳击台作为了新的约会场所。</p>

林春舟又一次灵活闪避过韩章的攻击，他快速闪到韩章身后，用手肘勒住对方脖颈，微微用力，没有下狠劲儿，但足以让对方无法还击。</p>

“认输吗？”林春舟贴在韩章耳边喘息着问。</p>

韩章双手想要抓住脖子上桎梏自己的胳膊，却因为戴着手套而无法做到。</p>

汗水顺着鬓角淌下，相贴的肌肤温度烫人，并且粘腻一片。</p>

“认输！”虽然不甘，但韩章还是识时务地认了输。</p>

坦白那些过往并没有使两人的关系变得尴尬和紧张，相反，韩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他从不知道对着某人放下心房是这样轻松惬意的事，这三年他固步自封，将自己困在了厚厚的茧中，别人无法进来，他也不愿出去。他捂着那道狰狞的老伤，流着脓渗着血，嘴硬地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帮助，既惶惶不可终日，又辗转不愿遗忘。</p>

没有跨出那一步的时候，他以为要告诉林春舟真相会是件很难的事，但其实并没。当他决定将真相托出，第一个字出口后，接下来的一切就简单多了，这大概就是所谓万事开头难吧。</p>

“犯罪嫌疑人虽然全部当场死亡，但这个案子并不是终结，圣兴会组织庞大，主体和首脑皆隐蔽于国外。之后这个案子就不在我们手上了，这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当韩章说完最后一句话，车厢内彻底陷入了沉静。</p>

虽然没有明说，但真正策划这一切的人他们都知道，要将他绳之于法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p>

过了大概两分钟，林春舟点火打车，放下手刹，慢慢驶出了停车位。</p>

“李东瑞的代号是‘东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那个东风。”将车开出疗养院大门，林春舟终于打破了沉默。</p>

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声音依旧温柔，韩章去看他的脸，发现他表情也是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丝浅淡的笑意。</p>

“他一直说自己是队里的灵魂人物，担负着拯救苍生、引领众人的伟大职责，缺谁都缺不了他。他要一直做特警，做到牙齿都掉光，哪儿也去不了。”说到这他笑意更浓。这些当然都是开玩笑的时候说的，但李东瑞的确没有辜负他的一身警服，致死都在为了拯救他人而努力，“知道他是英雄，就够了。”</p>

不能说不遗憾，不能说不哀痛，但斯人已逝，林春舟不觉得林东瑞希望自己的亲朋几年如一日的沉浸在他的死亡里不得解脱。林春舟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他希望韩章也不是。</p>

“在没知道真相前我就和你说过，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责怪自己，现在我依然还是这句话。你没有必要为了自己能幸存下来感到愧疚，你做的很好，非常好。” 路遇红灯，他正好停下，握住了一旁韩章的手。</p>

“我希望你活着，”他执起韩章的手，递到唇边轻轻吻了下，“你能活着太好了。”</p>

那道迟迟不肯愈合，丑陋的陈年暗伤处，仿佛被柔和的月色滋养，生出了一支莹白的玉兰，逐渐将伤口填满，将血肉补实，焕然新生。</p>

对方眼里的光太动人，也太真挚，要不是地点环境不对，韩章就想亲上去了。</p>

如果说这之前，韩章对林春舟只是心动，那这一瞬，就像大雁南归、冬去春来，明确且不可违逆，他知道——这就是对的人，他会同过一生。</p>

那一晚少有的，没有噩梦，没有半途惊醒，韩章睡了这三年来最好的一觉。第二天起床后精神抖擞，马晓晓见了都觉得他面色红润气色好，还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p>

用牙齿解开拳击手套，韩章打开柜门，刚要从中取出毛巾去冲凉，手机响了。</p>

他见是韩山来电，犹豫两秒还是接通了，刚“喂”了声，眼角余光瞥到一抹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更衣室，往淋浴间而去。那一晃而过的肉色叫人浮想联翩，人还在原处，心却跟着一起走了。</p>

“给你两分钟道明来意。”韩章口气不太好，要不是顾念兄弟情义，恐怕早就挂了电话。</p>

韩山本是看今天是韩章休息才打来的电话，一听他语气，怕他手上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也不废话，直奔主题。</p>

“马上过年了，哥你回家吗？我妈让我劝你回家过年，说除夕还是要一家人一起过才好。”</p>

中秋那顿饭还历历在目，韩章想着他爸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没吃都已经饱了，甚至还有些反胃。</p>

“不回了。”</p>

韩山有些难过：“不再考虑下？”</p>

他夹在父亲和兄长之间，不能说为难，但经常觉得糟心。父亲太固执，大哥也不遑多让，父子就跟仇人一样，不知道有没有和解的一日。</p>

他其实……是站在韩章这边的。同性恋怎么了？搞得他们家像是有皇位要继承一样，他哥不喜欢女人难道全世界人类都要跟着灭绝吗？可这话他又不敢当着韩永光面讲，一来对方那直男思想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二来怕挨揍。</p>

“你回去问问老韩，我带男朋友回来他能不能做到不掀桌子不骂人，做得到我就回去，做不到我也不勉强，大家各自安好，我陪你林哥过年，谁也不恶心谁。”要他放着林春舟一人在家孤零零过除夕？不可能，他光想想就心疼。</p>

韩山一愣，接着脱口而出一句国骂：“哥你和林哥成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啊！”</p>

“我谈个恋爱还得昭告天下广发告示怎么着？”韩章勾了勾唇角，“行了，过几天找你吃饭。就这事儿是吗？没别的我挂了。”</p>

他拿开电话，手指都要按在红色按钮上，那头韩山急急叫住他。</p>

“哥，你当初……为什么想做警察？”他问得踌躇又不确定。</p>

自从夏之君在废墟和他说了那些话后，他有段时间没联系对方了。他承认他为夏之君的话感到迷茫，甚至忐忑。誓言、责任、信念，他没想那么深入，就是觉得做检察官可能很有意思，总比银行职员有意思得多。如夏之君所说，带着点和父母赌气的意味，又含着些想要逃避未来，能拖一日是一日的鸵鸟心态。</p>

夏之君的话太严厉，或者说严苛，让他第一次认识到，不该这样轻率地决定自己的未来。这是对自己人生的懈怠，也是对“检察官”这份职业的亵渎。</p>

韩章挑挑眉：“因为我穿警服帅。”</p>

韩山：“……”</p>

他一口气差点哽在胸口没上来：“哥！”</p>

可能是兄弟间的心有灵犀，韩章感觉到了一点韩山的迷茫，但他看破不说破，没有多问，语气倒是跟着耐心了不少。</p>

“因为想成为别人的英雄。”他不再开玩笑，“这就是原因。”</p>

想要从绝望中拯救某人，在黑暗中成为别人的微光，给予苦痛的心灵以安慰，这就是原因。</p>

一通电话讲了十分钟，不算短，但也不长。韩章挂了电话，边脱衣服边想着还是找个机会回去一趟，跟孙姨谈谈韩山的问题。他经历过与韩永光的父子大战，知道那是多么让人痛苦的过程，不想韩山重蹈他的覆辙。</p>

关了柜门一回身，正打算与佳人浴室相会的韩章整个愣在那里。</p>

“我去！你洗好了？”</p>

林春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淋浴间出来，连裤子都穿好了。要不是他头发还是湿的，脸颊也透着被热水侵染后的红润，韩章都要以为他根本就没洗过澡了。</p>

林春舟拉下薄薄的黑色毛衣，稍作整理，平静解释道：“你们以前军训那会儿应该也有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吹集结号，吃饭、睡觉，甚至洗澡的时候。别的还好说，洗澡要是洗到一半吹号是最难受的，顶着头泡沫就得集合。”他低头擦了擦眼镜片，戴上的时候，刻意避开了韩章的下半身，“所以，大家一般能快就快，不会在洗澡上花太多时间。”</p>

韩章脸上笑嘻嘻，心里骂脏话。</p>

他大学那会儿军训倒也有半夜吹号、洗澡规定时间的，但毕竟不是正式军人，没严苛到真的让他们顶着肥皂泡操练。</p>

这一刻，韩章极其想要废林春舟的武功，这种“绝技”不要也罢。</p>

“……那你等我会儿，我也冲个战斗澡就出来。”</p>

他将毛巾甩在肩上，晃着鸟，光着腚，进了淋浴间。</p>

没了“彩蛋”福利，韩章果然也没花太多时间，十分钟就出来了。边走边用毛巾擦着湿发，走得坦坦荡荡，林春舟看了一眼便别开了脸，假装低头摆弄手机。</p>

韩章身上肌肉匀称，是健康的小麦色，这会儿身上带着点水珠，就跟清晨露水挂在麦穗上，阳光一照，发着光一样。</p>

林春舟闭了闭眼，想当做无事发生，却怎么也没法儿将这幅画面从脑海里剔除。</p>

它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底，灼热，璀璨，美好。</p>

还好韩章很快就将衣服穿好了，也似乎从头到尾没发现林春舟的异样。</p>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先过去吧。”韩章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p>

年关将至，马晓晓嚷着要搞活动，韩章没意见，就由着她组织，最后决定大家下班了去KTV唱歌。去掉当晚值班的和老赵这种无欲无求的中年人，一共八名干警。</p>

韩章现在是无脑热恋状态，走哪儿都想着林春舟，恨不得生出个袋鼠妈妈的育儿袋把对方装里头随身揣着。马晓晓说要去唱歌，韩章二话没说自觉掏腰包，但是有个附加条件——他得加个人。</p>

出钱的是大爷，马晓晓自然没话说，但还是好奇一问：“谁啊？韩山小朋友？”</p>

“不是，我房客。”</p>

马晓晓也算认识林春舟，但没想到韩章和人关系不知不觉就这么好了，连单位活动都要叫上对方。</p>

“哦哦，我懂的，到时候暖场包在我身上，绝对不会让英雄感到尴尬。”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p>

***</p>

莫姗在厕所吐得昏天暗地，她一晚上根本没吃什么，吐出来的除了胃液就是酒。等吐完了，她用凉水拍了拍脸，看着镜子里双眼通红的自己，神色有些恍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