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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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水杉区短期内关于大学城学子的第二起命案，无论是情杀还是仇杀，考虑到社会影响，上面下了尽快侦破的命令。梁平肩上压力巨大，几天几夜泡在单位，饿了泡面，困了浓茶，实在撑不住就桌上趴会儿。</p>

罗家二老的嫌疑基本排除，梁平将讯问重点放在了楚骏海一家三口上。特别是罗静，这个女人从一开始的拒绝解剖到现在的拒绝说话，无不是在阻挠他们办案，加上她有充分杀人动机，可以说是第一犯罪嫌疑人了。</p>

楚美怡不安地咬着下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被释放，她还只是个未出社会的大学生，这样的突发状况是她所不能应对的。她非常的不安，她想见自己的家人，想见父母，可她又不确定他们是否同她一样还被关押着。</p>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楚楠死了，被抓的却是他们？难道警察怀疑是他们杀了楚楠？杀了自己的亲人？</p>

她正胡思乱想着，审讯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梁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p>

相较第一次讯问，他这次的神情严肃许多，板着面孔显得十分冷酷，叫楚美怡看了心里发憷。</p>

而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名陌生的年轻警官，若不是对方穿着一身警服，她简直要怀疑他的职业。他更像是T台上的模特，或者电视上的演员，那张脸俊美的太具冲击性，叫人过目难忘。</p>

然而楚美怡也只是失神了一会儿就忆起了自己窘迫的处境，她求救似的看向梁平，急急问道：“梁警官，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走？”</p>

梁平手里拿着一叠资料，与楚美怡相对坐好，像是吊她胃口一般，侧首同身旁韩章小声说了几句话，半天才回她：“你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洗清嫌疑，我们自然就会放了你了。”</p>

楚美怡眼里泛起惊恐的泪花，声音都在颤抖：“什么……什么嫌疑？”</p>

她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测，真相就像一头狰狞可怖的巨兽，冲她张开了竖满残忍獠牙的血盆大口。</p>

“杀人嫌疑。”对于小姑娘，梁平总是很有耐心，但是对于犯罪嫌疑人，他又会重新变回那个公事公办，冷酷干练的刑警队长。</p>

楚美怡浑身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哆嗦了阵，瞬间瘫软，脸色煞白：“杀人？不不……我没杀人，你们搞错了，我没杀人！我是清白的，我怎么可能杀人呢？”</p>

韩章仔细观察着她的肢体动作以及微表情，接近两分钟后才出声打断她：“楚楠的死因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他是被人毒死的，当晚他在你们家吃过晚饭后，离开没多久就毒发了。根据毒药特性和我们现在掌握到的一些证据，你的犯罪嫌疑很大。”</p>

楚美怡闻言更慌乱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和我哥关系很好，我为什么要杀他？一定是你们搞错了！”</p>

梁平二话没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滑到她面前，让她自己看。</p>

“这是楚楠出车祸那晚你发给他的信息，能给我们解释下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吗？”</p>

楚美怡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p>

“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你是清白的，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你，你要相信我们。”韩章嗓音低沉磁性，仿佛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楚美怡本来已经快要崩溃的情绪被他这样一疏导，竟神奇地平静下来。</p>

她抽了抽鼻子，小声道：“有一次我妈手机落家里了，那天就我一个人在家，突然听到书房有铃声，我就找了过去，发现是有人给她发了条短信，对方手机号码我妈没存，但我认出那是我哥的号码。那条短信上写着，要我妈尽快给他打钱，不然就把他们俩的事告诉我和我爸……”</p>

就像一粒石子投进了幽深的湖心，怀疑与不安如同一圈圈涟漪，缓慢扩散，但绝不消失。</p>

楚美怡对母亲和堂哥之间的秘密产生了好奇，她开始不由自主观察他们两个，并且为自己探寻到的，那呼之欲出的真相而感到惶恐不已。</p>

楚骏海生日那晚，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在目睹了罗静和楚楠的种种暧昧后，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于是在楚楠离开楚家后，她发了条短信给对方，想要一个痛快，没想到楚楠还来不及回复就出了车祸。</p>

讯问完楚美怡，梁平与韩章出了审讯室，说了各自的看法，一致认为楚美怡没有撒谎。</p>

韩章道：“随便几句话她就吓成那个样子，除非她是个天生的表演型人格，能够将自己的杀心伪装得一丝不漏，不然我真的很难想象她有那个胆子下毒杀害楚楠。”</p>

梁平表示认同，但仍然没有完全排除楚美怡的犯罪嫌疑。</p>

之后他们又讯问了楚骏海，与楚美怡不同，这次梁平给对方看的是楚楠手机里他与罗静的通话记录以及半年内的短信内容。</p>

这半年来楚楠与罗静的感情降到冰点，罗静似乎想要结束这段婚外恋，而楚楠却以他俩之间的私情作为威胁，敲诈罗静的钱财。</p>

楚骏海脸色铁青，捏着纸张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暴起。</p>

“一派胡言！”他手往桌子上一拍，中气十足道，“你们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叫你们领导过来，我要见他，我要投诉！你们这是污蔑，污蔑我的家人，羞辱我的人格！！”</p>

他似乎觉得不解气，将那份记录着妻子与侄儿悖德之情的纸质文件撕了个粉碎，愤怒地扔向了梁平与韩章。</p>

两人被撒了一头一脸纸屑，无语至极，梁平当即也拍了桌子，一脸凶狠道：“你以为这里是哪里？给我老实一点！”</p>

楚骏海盛怒之下被他这么一吼倒是恢复了些理智，他紧抿着唇，嘴角耷拉着，眉头紧锁，视线也移到了一旁，一副不打算多谈的样子。</p>

楚骏海的反应也不似作伪，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警方办案为了诱供想出来的小把戏。</p>

梁平与韩章离开审讯室，一刻不停地前往罗静的羁押处。</p>

“快要48小时了，再找不到确切证据，我们就得放人。”梁平愁到不行，一般盘查对象留置时间不得超过24小时，他这48小时已经是特批，要是再找不到证据证明杀死楚楠的凶手的确在他们三人中间，无论如何他都得放人了。</p>

两人争分夺秒，脚步飞快，韩章明白时间紧迫，也就不与他废话：“再审审罗静，我就不相信她的嘴那么硬，还撬不开了。”</p>

罗静与楚美怡、楚骏海不同，她见过韩章，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并且记忆有些久远，但就像韩章对她仍有印象一样，罗静也是记得他的。</p>

记忆似乎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宽容。</p>

“是你？”罗静这是接受讯问以来第一次表露出惊讶的情绪。</p>

但是很快，这种情绪伴随着问题的展开而迅速消逝。她又恢复成了那个一问三不知，连个表情都奉欠的“冷美人”。</p>

“你和死者是不是有婚外情？”</p>

“死者多次以曝光你们的关系来勒索你，你给他汇了不少钱，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p>

“你不开口并不能解决问题，劝你还是配合我们的调查……”</p>

无论他们怎么变着法儿引罗静开口，对方始终不为所动，似乎完全将他们的话语屏蔽了。面对这样一言不发的对手，哪怕有再高超的审讯技巧也是白搭。</p>

韩章万万没想到，他还真遇到个撬不开的蚌壳。</p>

他们现在手里唯二的证据，就是楚楠手机里的那些勒索短信以及那坛检验出蛇毒成分的蛇酒，但这些都只是间接证据，还不够有力到取信检察官和法官的程度。</p>

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两人结束讯问回到办公室时已是身心俱疲，而48小时迫在眉睫，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p>

梁平审视着密密麻麻的证据墙，摸着下巴道：“或许我们应该换个思路，从犯案手法查起。凶手的蛇毒是怎么来的？是如何被死者摄入体内的？凶手为什么没有将蛇毒丢弃而是下到了剩余的蛇酒里？目前来看，似乎最有嫌疑的成了楚骏海和罗静。”</p>

韩章靠坐在办公椅内，闻言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果这是楚美怡为了罗静和楚楠之间的婚外情而采取的报复手段，她完全没必要发那条质问短信暴露自己。”</p>

都已经决定下黑手了，还问那么一句，显得太多此一举了，与整个缜密的谋杀环节不符。</p>

韩章这次不算专案组成员，一切都是辖区派出所的“友情帮忙”，眼看时钟已经走到22点，梁平不好意思再留他，就让他先回去了。</p>

韩章回到家已经夜里11点，让他没想到的是，林春舟竟然还没睡，正在客厅看电视。他的车因为楚楠的案子迟迟无法取回，这几天彻底放了假，连一向严苛的生物钟都不算数了。</p>

一点安静地趴在沙发一角，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睡得香甜。</p>

“你回来啦。”林春舟在家穿得比较单薄，被屋外冷风一吹立马打了个喷嚏。</p>

韩章忙关了门，将寒冷的晚风隔绝在外。</p>

“怎么还打喷嚏了？感冒了？”他很自然地走过去，将掌心贴在林春舟额头上试探。</p>

林春舟略有些不适，刚要挣开，就听头顶上方的男人轻啧了声。</p>

“别动！”</p>

这两个字也不如何吓人，但林春舟听了果然就不动了。</p>

好乖。</p>

韩章低低笑了起来，收回掌心，顺路揉了揉对方头顶：“没发烧，大概有点感冒了，我给你找粒药吃好不好？”</p>

林春舟被揉乱了一头黑发，他近视不深，在家就不太戴眼镜，这会儿仰起脖子看向韩章，眼眸微微眯起的模样，迷茫中带着一丝慵懒，显得与平时格外不同。</p>

韩章舔了舔后槽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去给林春舟找药。</p>

最后他在自家快要生灰的医药箱里找到了一盒感冒药，将它递给林春舟后，他便起身去厨房给对方倒水了。</p>

等他拿着水回到客厅，就看到林春舟左手拿着药盒，右手拿着一版药，一脸疑惑不解。</p>

“怎么了？过期了”</p>

林春舟将手里的药举起，展示给他看：“你是不是之前吃药的时候放错盒子了？这不是感冒药，是某种消炎药。”</p>

韩章一愣：“放错了？”</p>

倏忽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缕飘忽的念头，就像一尾滑溜的泥鳅，在它即将滑出他思维之际，他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将它狠狠拖了回来。</p>

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凶手的下毒手法。</p>

“如果你想毒死一个病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他突然问向林春舟，神情无比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痕迹。</p>

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要骂“神经病”了，然而林春舟没有，如同韩章认真的询问，他给予了认真的解答。</p>

“偷换他的药。”林春舟的回答几乎没有一丝迟疑。</p>

韩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林春舟这样的问题，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聪明人的辅证，来证明自己的推论不是天方夜谭。也许他潜意识里认为，同样身为行事缜密的人格，林春舟的思维模式或许可以和凶手同步。</p>

“我会偷换他的药，将毒药混在他一直吃的药物里，可能有一百粒那么多，哪一天会毒发我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我不需要做到完美，我只需要做到存疑就行了。”</p>

“存疑？”韩章轻声呢喃着，舌尖抵住牙齿，似乎在反复品味这两个字的韵味。</p>

蛇毒为了便于保存贩卖，一般都会制成冻干粉的形式。如果罗静将胃药胶囊里的部分颗粒替换成蛇毒粉，明胶在胃液中溶解发生崩解反应，法医检验时所有的东西早就混在了一起，根本无从得知真正的摄入渠道。</p>

林春舟重新将那版药塞进错误的药盒，再将它递到韩章手里，牢牢握住：“接触过那一百粒药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就算间接证据再多，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毒就是我下的，我就是安全的。”</p>

韩章直视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眼，逐渐明白了罗静所采取的策略：“疑罪从无，利归被告。”</p>

无罪推定原则下，一场刑事诉讼在证据存疑或者不确实、不充分的情况下，应当终止审理或者宣告无罪。</p>

著名的辛普森案，便是疑罪从无的典型案例。</p>

犯罪嫌疑人与案件侦查人员的较量，是智慧与勇气的较量，这边严防死守，那边死命破招。一个为自由，一个为正义，都拼尽了全力，不愿落了下风。</p>

梁平接到韩章电话时，正在与组员分析案情，从口供和搜集到的一些证据来看，他更倾向于罗静不甘被楚楠胁迫，愤而杀人这种假说，然而也有人提出楚骏海为了报被绿之仇下毒杀人的假说。</p>

两种假说各有各的理，由于犯罪现场是在楚家，嫌疑人又是一家三口，没有确切指向的情况下，很难说清谁比谁清白。</p>

韩章的电话是及时雨，给了他们一种新思路。</p>

“所以罗静现在是在跟我们较劲呢吗？看谁先拿谁没办法？”梁平语气不善，嗓音因为熬夜而微微沙哑，“操，那怎么办？”</p>

韩章靠在阳台上给梁平打电话，肩上披了件厚大衣，夜色中除了口中的雾气，指尖的利群也燃着缕缕白烟。</p>

他在这白雾中看向室内的林春舟，就像在看一个美丽迷幻的梦。</p>

林春舟轻柔抚摸着窝在膝上的小猫，神态温柔宁静，仿佛手底下是这世上最可爱的生灵。他感受到一股似有实质的目光，抬眼看去，与韩章恰恰对视。</p>

韩章肆无忌惮，被抓现行也毫不收敛，该怎么看就怎么看，目光灼灼犹如x光射线，仿佛要把林春舟看个“通透”。</p>

林春舟不比他厚脸皮，最后以一个进退有度的微笑作为收场，把注意力再次放回膝上的小猫身上。</p>

韩章看人家看得失神，满心满眼都是忽如一瞬桃花开，春心在寒冷的冬夜是使劲萌动，聒噪的就像快越出胸膛。</p>

“韩章？”梁平听那头半天没出声，操着公鸭嗓试探地喊了声，以为是线路出现了问题。</p>

韩章不动声色地回神，说出他想到的办法：“测谎吧。”</p>

“测谎？测谎做不了直接证据，这个你应该知道。”测谎在刑事侦查领域只能算是一种参考，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在专家配合操作下使用，它的嫌疑排除率可以达到百分百，认定率却要低得多，在百分之八十左右。</p>

韩章不紧不慢道：“测谎主要目的是为了验证楚美怡与楚骏海的清白，而不是为了证明罗静的有罪。”</p>

测谎仪仅作为一种辅助仪器，帮助办案人员更好的分析案情，掌握主动，更能在犯罪嫌疑人一声不吭、拒绝配合的情况下，识破对方的谎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