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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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成是知道圣上在与长乐公夫人有关的事上，总是表现不同寻常，但，他也没想到，圣上竟会不同寻常到，跟一个几岁的小孩斗嘴，还把人小孩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p>

他这厢默默在心中替圣上汗颜时，一声响亮的童音，打破了假山前怒灼而诡异的气氛。</p>

是永王殿下找过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向颜慕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我看你不见了，找你找了好久……”说着一边去拉颜慕的小手，一边盛情邀请道：“快跟我一起去玩吧，大家正在长风廊那边玩投壶，可好玩了，一起来吧！”</p>

颜慕不习惯同一陌生人如此亲近，微微侧身，以避开永王的热情牵拉。</p>

冷眼旁观的穆骁，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嗓音凉凉地，对他毫无知觉的傻弟弟道：“别人既不想与你玩乐，就别巴巴地上赶着，做人要有点骨气。”</p>

永王对皇兄的话将信将疑，睁大眼睛，连珠炮般地问颜慕道：“你真的不想同我一起玩吗？为什么呀？是怕我欺负你吗？我不会的，我很大气的！”</p>

颜慕在永王真挚的热情下，微低着头，抿唇不说话。负手看着的穆骁，替他答道：“或是人家自诩皇家血统天生高贵，纵如今失了势，也是枝头凤凰，不肯下凡尘，看不上你这底下爬上来的王爷，视你为尘芥蝼蚁，不愿与你为伍。”</p>

一听这话，永王是真有点被伤到了。他沉默片刻，认真地问眼前的男孩道：“真的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吗？”</p>

原低头不语的颜慕，将小拳头攥了又松后，抬起双眸，用力地摇了摇头，并声音响亮道：“不是的！”</p>

他似是在对永王说话，但清亮的目光，却落在大晋朝的天子身上，一字一句，坚定有力。</p>

“我爹爹教过我，不能以出身贵贱，来评判一个人，识人要识心，而非身份，有些人身在高位，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心如烂泥，品行堪忧，而有些人，或许身份不及人，但论品性，高洁如雪，远比前者高贵。</p>

我爹爹还说，对待不了解的人与事，不能自以为是，随意口出恶言。恶语伤人六月寒，随随便便就对他人口出恶言，用恶意揣度他人的人，连基本的为人之道，都没有好好遵守，我不能够像这样的人学，要知礼守节，做一个好孩子。</p>

我爹爹还说，这世上有些人，越是不肯承认地计较什么，就越爱将什么挂在嘴上，将之作为攻击他人的口舌利器。这样的人，其实是可悲又可怜的，我不能这么可怜地活，我要过得高高兴兴的。”</p>

永王在旁听得“啪啪啪”直鼓掌，“好好好！那你现在愿意跟我一起玩了吗？”</p>

与面对晋帝这个大恶人相比，同陌生但有善意的男孩一起玩，变得也不是不可接受。“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颜慕，在一口一个“爹爹说”后，主动拉住永王的手道：“我没有看不上你，我愿意和你一起玩。”</p>

永王欢呼一声，立拉着颜慕跑远了。郭成暗看圣上眉目拢霜地望着两个小孩儿远去的身影，心中忐忑之余，又忍不住暗觉好笑。</p>

这个叫颜慕的小孩子，看起来蛮乖巧的，却是个暗藏锋锐的性子，说起话来，一句句娓娓道出，听着寻常温和，可内里却似裹着薄凉刀锋，有点气人于无形的意思，论气人功力，似比圣上还上一层。</p>

在气人方面，落了下乘的晋帝穆骁，眼望着两小孩一下子跑没影了，心中郁气难平，可又没奈何。</p>

总不能特地让侍卫把那孽种抓回来吧，堂堂一朝天子，竟跟一个几岁的小孩，一字字掰扯地斤斤计较，传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p>

可，先前顾琳琅辱他叛他想他死，他对她狠不下心报复，迟迟下不去手，现在她跟颜昀生下来的孽种，这么语藏机锋地怼他，他竟也不能跟他计较。这也无可奈何，那也没法儿计较，这感觉，真是叫他愈发觉得憋屈了。</p>

郁结的穆骁，被心头愈涌愈多的烦乱，冲得几乎站立不住。他想四处走一走，排遣下心头烦躁，结果走没几步，又听到一阵清悠琴声，迎风传来。</p>

隔着重重花树，穆骁望见顾琳琅正在抚琴。周围贵妇人把盏言欢，笑谈金玉妆饰、爵位家世，而她坐于宴席正中，虽正似乐伎抚琴娱人，但却有遗世独立之感，披围着的轻薄银容纱帛，在花风中，扬如羽衣飘拂，似是仙人落凡尘，遗此一曲，以馈世人。</p>

这支琴曲，他曾听过的。</p>

尽管时隔多年，但他仍在一瞬间就听了出来，只因他曾将这支曲子，听过太多太多遍。</p>

那时，他常悄悄潜入香雪居找她，而她，常常抚这琴曲。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并不懂乐的他，后来都听到快将这支曲子的乐调，烂熟于心了，不由好奇问她，为何他十次有九次来时，她总是在弹这支曲子。</p>

她听到这问后，抚琴的动作慢了下去，于是那听来婉转动人的曲调，越发似蕴满了化不开的心愁。良久，她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双颊微红、眸光清透地望着他道：“这支曲子，名叫《九张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