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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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羡己小的时候非常闹腾，白天晚上精力都充沛异常。他和哥哥住在一个房间，是一张上下床，他睡上面，哥哥睡下面。哥哥作息规律，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就安安静静躺下睡觉，而他不行，常常翻来覆去地睡不着。</p>

他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天花板，等把天花板上所有的星星贴纸数完，还是毫无睡意。实在太无聊，他就会偷偷爬下床，趴在哥哥床边，小声问他有没有睡着。</p>

大多数时间宋敬予是懒得搭理他的，于是习惯性装睡，装得多了，宋羡己就能看出来，久而久之，他仅凭直觉，就能判断出哥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p>

宋敬予缓缓睁开一半眼睛，露出木然无神的瞳孔，看向宋羡己。</p>

宋羡己凑得更近了一些，笑着压低声音，手指指着自己的左耳：“哥哥，我左边耳朵听不到声音了，怎么办呢？”</p>

听到这句话，宋敬予的眼睛顿然睁开，手指无法控制地颤了一下。</p>

飞机坠落的瞬间，爸爸和妈妈把他们抱在一起，充当了人肉缓冲垫，又怕他们俩分开，所以让他们捂住了彼此的耳朵，那轰鸣声太响，他甚至看到了妈妈耳朵里流出了血。</p>

但是宋羡己的力气不够大，捂不紧自己的耳朵，他还是很痛苦，本能地松开一只手想自己捂着，松开的瞬间，他就听到了弟弟的尖叫。</p>

那么几秒的事，还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p>

宋羡己看着他动了一下的手指，笑道：“哥哥你可别动，你动了他们就发现了。”</p>

宋敬予的呼吸抖了一下，氧气面罩发出一点不同的声音，就像端水的手抖了一下，水从杯子里撒出几滴一样。</p>

“哥哥你装得好像，他们都没有发现。”宋羡己嘟哝道，“我猜，全世界可能只有我看得出来你在装睡。”</p>

宋敬予一直没有开口，他就当他还在昏迷，自顾自地说话：“他们说你受的伤比我要严重，严重到需要做手术，为什么呢？我们明明是一起被爸爸妈妈抱住的……”</p>

提到父母，他终于笑不出来了：“哥哥，爸爸妈妈死了……他们真的死了……那天有人带我去看他们了，他们的脸上都是血，我好怕……”</p>

“飞机坠毁不是意外……”宋敬予张了张嘴，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俩能听清，“爸爸妈妈的死……不是意外……”</p>

“什么……”宋羡己的表情僵在脸上，“不……”</p>

宋敬予咬了咬牙：“他们想把事情遮掩过去……爸爸妈妈的命……飞机上所有乘客的命……就被轻易抹去了……”</p>

宋羡己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喃喃道：“哥哥……”</p>

“羡己……”宋敬予想去抓他的手，但还记得自己不能动，“只有我们活下来了……我们要报仇……”</p>

“我们……”宋羡己茫茫然地学着哥哥的话，“……要报仇。”</p>

宋敬予深吸一口气，因为疼痛而本能地颤抖：“你听我说，羡己，不管他们问什么都不要说……我要逃出这里，你跟着他们的安排走……我会去找你……我想了半个月了，我知道怎么报仇……”</p>

“好……我听你的……”宋羡己跪在地上，双手扒着床沿，奉若神明一般看着他的哥哥。</p>

大人们总说他聪明，说他比一般孩子要聪明太多，长大以后绝对能有一番大成就。但他最清楚，他哥哥比他聪明，从小就是。哥哥只是不爱说话，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和正常小孩不一样。</p>

哥哥在三天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医院，那天他在睡梦中被一个小护士摇醒，惺忪地坐起身。</p>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你哥哥跑到哪里去了？”对方惊慌失措地问他。</p>

“哥哥……”他揉揉眼睛，“哥哥不是睡着了吗？”</p>

小护士“哎”了一声：“你哥哥不见了！”</p>

他顿时醒过来，仓惶跳下床，鞋子都忘了穿，小护士拦也没拦住。他跑到那间重症病房，里里外外站了很多大人，他在大人中间踮起脚往里看，病床上空无一人。</p>

哥哥说他会走，但没说什么时候走，现在真的丢下他走了。</p>

宋羡己怔怔愣愣地站了许久，一个陌生的大人认出了他，过来问：“你知不知道你哥哥上哪儿去了？”</p>

他眼神空洞，摇了摇头。</p>

那大人叹了口气，走了。</p>

那年代病房里没有监控，谁也不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刚刚经历过昏迷、手术，带着一身的伤，能跑到哪里去。</p>

他们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p>

慢慢地逐渐有人相信，那样的情况下，或许那个孩子早就已经死了，甚至有可能是到了刚好能理解死亡的年纪，父母双双离世，只留下一个相当于拖油瓶的弟弟，一时想不开跑去自生自灭了。</p>

那几天里宋羡己又见到了穿警服的人，他随便拦住一个，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姓傅的警察？”</p>

那人挑了下眉，略显惊讶：“你是说傅警官？他调任了。”</p>

“调去哪了？”宋羡己抓着他不松手。</p>

“交警大队。”那人回答。</p>

他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姓傅的警察好好地会突然被调去做交警，难道是因为没有解决飞机坠毁这个案子吗？最后他松了手，放人走了。</p>

那之后宋羡己又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他感到很奇怪，明明自己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为什么还不能离开。于是他问每天给自己送饭的小护士：“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p>

“这个要看上面的安排。”小护士说。</p>

他不知道上面有什么人，但想起了哥哥的话，想起爸爸妈妈的死不是意外，纵使缺少生存经验，冥冥中也意识到了什么。</p>

很快从夏末走到深秋，时间进入十月份，某天又来了一个警察，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大人，他们帮他把东西收好，领着他出了医院。</p>

他坐在警车后座，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车窗外，那两个人在前排坐着，都没有说话。</p>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p>

没穿警服的那个人回头看他，面相很慈祥：“带你开始新生活，孩子。”</p>

“新生活……”宋羡己呢喃着重复这三个字，小声道，“为什么要开始新生活呢？我原来的生活明明过得很好。我为什么不能一直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生活在一起呢？”</p>

“你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那人告诉他，“只有你乖乖听话，好好长大，他们才会回来看你。”</p>

“不，他们不会回来的，他们死了我知道。”宋羡己戳穿了他的谎言，“你们总是喜欢编瞎话来骗小孩，以为小孩都是笨蛋吗？”</p>

对方被他这段话问得愣了一下，不作声了。</p>

接着两个人把他带到了民政局，那个警察拿来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这里面放的是你爸爸妈妈的骨灰，你要好好收着。”</p>

他微张着嘴，脸上表情僵住，怯生生地看着对方，眼睛大得吓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