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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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到了四月二十六，而程欢，也回到了京城。</p>

御书房内，皇帝一身淡雅的明黄圆领袍，斜着坐在龙椅上，看起来精神有些不太振。他看了两眼手中的札子，眼睛眯了两下后，轻轻将手札的合上，往龙案上一搁，然后扶着额头，闭上眼沉思起来，看上去似乎有些累了。</p>

一个内侍小太监走到门口，跪下禀报道：“启禀圣上，程督主回来了。”</p>

有些疲倦的皇帝抬起头，眼神明亮了三分，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程欢回来了？宣吧。”</p>

一身黑斓锦袍的程欢走入御书房内，衣袍一掀，大大方方跪下，口中说道：“微臣，叩见圣上！”</p>

皇帝抬抬手：“平身吧。”</p>

“谢圣上！”</p>

程欢起身，肃然而立：“圣上，扬州之事臣已查清，据臣所查，唐桡徐经之死另有隐情！”说罢程欢自袖袍里拿出一本手札，郑重往前一递。</p>

皇帝身边的齐宣抬眉看了一眼程欢，缓缓走下，接过程欢的手札，然后恭恭敬敬送到了皇帝龙案之上。</p>

“另有隐情？”皇帝蹙了下眉头，缓缓打开那本札子看了起来。</p>

皇帝看着看着，脸色先是从缓和，慢慢变成了愤怒，而后胸膛渐渐起伏，气息粗重了起来，看到最后，忽然双眼圆睁，脸上肌肉紧绷。</p>

程欢上呈的折子足足写了数千字，精细到扬州事变参与的哪些人都做了哪些事，一人一注解，井井有条，写到了徐经听信唐桡之言秘密上青莲山却遭遇反杀，损失大半人员，唐桡害怕徐经泄密到朝廷，回到扬州后清理了徐经旧部，暗杀了徐经。</p>

又写到了董昭为父报仇，秘密潜入扬州，躲进华卿府邸，在大明寺发现唐桡身份，最后十里长堤杀唐桡。</p>

还写到秦异察觉出唐桡阴谋，暗中联络曹犴，以及让伊宁入扬州，除掉唐桡这个祸害。</p>

最后才写到唐桡，长篇大论，字字珠玑，然后话锋一转，揭露唐桡“真实”身份，直指唐桡是东华会的人！</p>

程欢是按每个人物去写的，每个人所做的事情写出来几乎都是九真一假，但杂糅在一起，便造成了一个“新”的真相。</p>

“啪！”</p>

皇帝将札子狠狠砸在龙案上，怒气隆隆。</p>

程欢慌忙下跪，说道：“圣上请保重龙体！”</p>

“东华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把手伸这么长，都伸到朕的衙门里来了？”皇帝大怒，怒骂出口。</p>

程欢低头，默不作声，等着皇帝泻火。</p>

“去年四月，扬州事变，扬州军司府统率五千州军的指挥使曲宥是东华会的人！今年春天，再次造成扬州大乱，外庭多人身死的罪魁祸首唐桡，居然也是东华会的人！而这个唐桡，京城大战之时居然就站在朕的身后……”皇帝愈发怒了，对着程欢喝道：“程欢，可还有别的？”</p>

程欢当即答道：“启禀圣上，东华会不仅打入我朝廷内部窃取机密，残害我外庭高手，更是在江南江北遍地建东华庙，施放所谓的符水，敛民财，蛊惑民心……”</p>

“这是要造反吗？”皇帝打断了程欢的话，怒吼出声。</p>

程欢低头，不敢再言。</p>

皇帝缓缓自龙案上起身，想起伊宁离京之前让邵春带的话：当心东华会……</p>

皇帝眉头开始皱起，伊宁，她的判断一向都是对的，她所作所为也都是有理有据的，就算是她与董昭杀了唐桡，那也定然有她的理由。</p>

唐桡居然是东华会的人！</p>

这就说得通了，这就说得通了吗……皇帝直接被带进去了，于是乎，皇帝就这么忽略了那个杀人犯董昭……</p>

程欢所呈的这本手札正是程欢与伊宁联手耍的心眼，扬州之事九真一假，真事真话说一半，假事则详尽至极！而后再将唐桡这个死人推到东华会的阵容里，做成了一个充满油的大肉包，让皇帝吃了个饱！</p>

这么一来，便将朝廷与江湖的矛盾转移到了东华会头上，让东华会成为皇帝的出气筒。</p>

“传旨，各府各州，各军司衙门全力捣毁所有东华庙，凡见东华会之人，格杀勿论！”皇帝咬牙道。</p>

“是。”齐宣低头应道。</p>

谁也不能撼动他的根基，他的朝廷，他，才是这天下之主！</p>

程欢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瞒天之计终于是成了。</p>

“程爱卿，你先下去休息吧，有事朕会告知你的。”皇帝语气缓了很多。</p>

程欢当即叩拜跪安，缓缓离去……</p>

皇帝再次坐了下来，低头沉思，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齐宣道：“于凤还没回来吗？”</p>

齐宣答道：“未曾。”</p>

皇帝缓过的气再次提了起来：“下诏，召扬州知府华卿，漕军主帅曹豻，回京述职！”</p>

齐宣心一提，脸色不变：“是。”</p>

皇帝的疑心病让齐宣生出一丝寒意。</p>

一口气松完的程欢显得轻松不少，迈着稳健的步伐出了宫，走向了枢机院，他抬头望着天，这京城艳阳高照，温暖和煦，阳光照在他那原本绷紧的脸上，让他生出一丝暖意来。</p>

于此同时，闲园里边，正在后院练功的小兰，练着练着，一只鸽子忽然扑腾到了兵器架上，她看见那鸽子，心中一喜，立马丢下手中武器，朝鸽子跑了过去。</p>

她欣喜的抓起鸽子，鸽子毫不意外的在她袖袍上拉了泡屎，她轻骂了一句，取下鸽子腿上的信筒后，转身将鸽子塞进了鸽子笼里！</p>

“早晚炖了你！”</p>

她再度骂了一句，可怜的鸽子咕咕了两声抗议了起来，她轻哼一声，这才打开信筒，取出里边的信笺，看了两眼后，明亮的眼睛里闪过震惊之色，瞳孔微微一缩，原本轻快的表情为之一肃……</p>

她赶忙卷起信笺，跑去换衣服了，她得出门一趟！</p>

“爹，我出去一趟，你喂下那拉屎的臭鸽子！”</p>

小兰换完衣服朝院里正在忙碌的徐治喊了一声，便一溜烟跑了。</p>

徐治直摇头：“这孩子……”</p>

程欢出了宫，独自走过热闹的街道，京城仍然是这般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摆摊的，卖艺的，吆喝声不断；赶驴的，骑马的，蹄踏声不绝；更有那：掮客脚夫街边望，锦衣公子结伴行，布衣百姓低头趋，富家商贾大肚挺，巷角乞丐抹寒泪，酒楼书生高论起……</p>

程欢看着这京城百态，似乎有了新的感受。</p>

沿着熟悉的路，他慢慢走到了城东的那座府衙，他抬起头望着眼前这黑森森的衙门，不由皱眉，这地方他是越来越不喜欢了，黑漆漆的，令人压抑至极。</p>

他走过去时，看见门口不远外有个绿衣裳的姑娘在那里徘徊，他定睛一看，是闲园那个小姑娘，只见她在枢机院门外不远处的街口来来回回走着，看起来很焦急。</p>

程欢朝她走了过去，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程欢，登时吓得后退了一步。</p>

“胆子这么小？”程欢笑了笑，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秀中带着十足灵气的小姑娘。</p>

眼前这姑娘正是小兰，她看起来有些恼，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在别人突然背后出现，吓死人了！”</p>

“怎么一直在这门外，不想进去坐会吗？”程欢打趣道。</p>

“坐你个头啊，我是来送信给你的，我姐姐到了夔州了，那边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她让我告诉你！”小兰说完将一个信笺递了过去。</p>

程欢闻言将信笺接过来，小兰见任务完成，神色轻快道：“走了，大叔。”</p>

也不等程欢答应，小兰就一路小跑着离开了。</p>

“大叔……”程欢摇摇头，真是别致的称呼。</p>

不知不觉，他跟闲园这帮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吧。</p>

可他打开信笺，看见上边所写，笑容立马消失了，也不去枢机院了，手里攥紧那信笺，直接转往皇宫而去！</p>

皇宫森严无比，但程欢一路穿廊过殿，健步如飞，一路畅通无阻，终于是到了御书房外，正要继续上前时，被齐宣挡了下来。看着眼前的齐宣，程欢道：“齐掌印，程欢要求见圣上！”</p>

“你怎么又回来了？”齐宣拉着尖细的嗓子问道。</p>

“我有要事！”</p>

“什么要事，等圣上小憩完再说吧。”齐宣居然毫不在意。</p>

“齐宣！一千多条人命的事，我要立马禀报！”程欢急了。</p>

齐宣眉毛一挑：“程欢，你在跟咱家说话吗？”</p>

“不然呢？”程欢怒目相对。</p>

齐宣看着有些恼怒的程欢，忽然笑了一声，挽起兰花指：“你别拿这种眼神看着咱家，也别说什么一千条人命的大事，你得好好斟酌斟酌，咱家，为什么要拦着你？”</p>

程欢看着一脸淡然的齐宣，恼怒变成了不解，一时停了下来。</p>

“来来来，去那边凉亭里，咱家跟你好好掰扯掰扯。”齐宣拉着尖细的嗓音，转身就朝凉亭内走去。</p>

程欢没明白齐宣这个太监是什么意思，他望着齐宣那迈着不紧不慢懒猫步的背影，略一思忖后，也跟齐宣走了过去。</p>

入了凉亭内，齐宣叫小太监上两杯茶，然后叫小太监退下，这才慢慢坐下，跟程欢唠起嗑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