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帝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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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闲园的伊宁董昭让徐治小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父女两在厨房弄的热火朝天，说什么今晚也要好好庆祝。</p>

大菜摆上，徐治把伊宁从洛阳带的花雕也拿了出来，开了一坛，酒香四溢，四人举杯满饮，小兰，董昭喜笑颜开，伊宁面无表情，徐治一脸忧愁。</p>

徐治喝完酒，说道：“皇帝，到底是盯上你了……”</p>

伊宁淡然道：“无妨。”</p>

徐治道：“大小姐，你总是说无妨无妨，你可知，今天若不是瑞王爷在朝堂上为你说话，你可能就被姓许的给害了。”</p>

伊宁还是淡然道：“料到了。”</p>

小兰道：“今天事发后，小王爷很快就来了，说是老王爷让你不要慌，他来处理。”</p>

董昭道：“今天没出现？”</p>

徐治道：“他是公门里的人，无法出面的。”</p>

董昭道：“总算是没事了，今天我看皇帝还挺好啊。”</p>

徐治嗤笑道：“帝心难测，他能让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那一面罢了。”</p>

董昭惊道：“徐叔此话怎讲？”</p>

徐治道：“今天法外开恩，没抓你们，肯定后面有敲打的手段，皇帝，怎能只有恩，没有威？”</p>

董昭道：“徐叔所言在理，那师姐该怎么办？”</p>

徐治道：“闭门不出。”</p>

当晚，天上彤云逐渐散去，一轮半月挂在西边的天空，清冷幽凉。</p>

伊宁抱起一架古琴，坐在前院的亭子里，看着那半边脸的月亮，怔怔出神。而后，她把琴置于琴台上，坐在那里，手指拨动琴弦，奏出幽幽琴音，音色低婉，音律缓长，悲凉之音如泣如诉，令人闻之而不觉自哀。</p>

月色下，琴音里，前院只有伊宁一人，并没人来打搅她。</p>

月往西挪的时候，琴音仍在婉转，前院的围墙上，忽然响起了鼓掌声。</p>

“啪，啪，啪”，三声掌声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好曲。”</p>

伊宁没有抬头，左手轻摁琴弦，右手四指由里往外在琴弦上一拨，琴音一变，尖锐如刀剑铮鸣，直指围墙上那人落脚处。</p>

砖墙那头传来“刺啦”一声，是砖石开裂的声音，然后一阵清风微动，一个人影自围墙上来，直扑凉亭内的伊宁。</p>

伊宁抬手拨琴，左一拨，右一捻，琴音铮铮，古琴里如有劲风涌流一般朝外推去，那身影欲扑上来，脚下却愈发迟滞，越靠近，那音波如刀，直刺耳膜，那人辗转腾挪，身形一动，便立于三丈外，抬手一掌震出，“砰”的一声，劲风暗涌消弭于无形，而那人站立如山，说道：“好内力。”</p>

“嗡”的一声闷响，琴音戛然而止。伊宁道：“终于来了。”</p>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月色下，身材并不算很高大，一双狭长的眼睛透着阴沉沉的光，令人望之如临深渊。</p>

那人声音依然低沉，说道：“你在等我？”</p>

伊宁道：“等候多时。”</p>

那人眼神微凛，看着伊宁不急不缓走出凉亭，走到离他两丈之处，负手而立。</p>

伊宁一双丹凤眼也微凛，眸如星辰，光似幽月，面无表情。</p>

那人道：“阁下行事乖张，出手狠辣，莫非真以为无人能治你不成？”</p>

伊宁道：“出招吧。”</p>

那人不动，似有犹豫，伊宁却先动了，身如月下影，霎时便到那人面前，抬手就是一爪，凛风冲面，利爪锁喉，那人脸色不变，抬手一格，两手相交，“砰”伊宁手爪被格起，伊宁顺势手腕一翻，瞄准的那人手腕，擒脉，左手一动，左脚一错，手掏心，脚踩踝，那人左手横切，右手一拦，破开伊宁手上招式，左脚一提，两脚相击，又是一声撞击，伊宁左脚落地，右脚顺势一抬，蹬腹，那人后退，一跃而至围墙上，伊宁身子一动，追了上去。</p>

两人大打出手，一路踩屋过巷，如蜂蝶相逐，身形如影，出招如电，霎时间就过了数十招！</p>

那人招式阴狠，只见他格开伊宁左手后，一指游动，如蛇如龙，在伊宁面前晃动，闪烁间直锁伊宁眼睛眉心，伊宁双指如剪，千钧一发之际，剪住那人双指，“咔咔”一扭，那人左手顺势一斩，伊宁也抬手一格，两人再次退开，又迅速撞了上去，那人掌风刚厉，凌空就直击伊宁面门，伊宁一手斩下，破开掌风，一跃而上，双指如电，直戳那人脑门，手指如梭，在其太阳，百会，玉枕，天灵，眉心处游离，指尖劲气缠绕，指落如雹，那人抬手应接不暇，逼到急处，忽一退，一脚倒勾踢，直踢伊宁下身，伊宁跃起脚尖一点，正好点在那人倒挂脚尖，借力一蹬，随即右腿如鞭，凌空砸下！</p>

只见那人右手成拳，扭身一拳击出，“砰”的一声巨响，拳脚相撞，屋顶瓦片纷飞，屋脊稀碎。两人分开，伊宁脸色有些凝重，那人也阴冷如水。</p>

“童子功吗……”伊宁道。</p>

那人冷笑：“你……不会就这点本事吧？”</p>

伊宁闪身而上，两人又打在了一起，伊宁腿脚攻过几招之后，一拳黑虎掏心，那人云淡风轻挡开，伊宁左手一掌斩过，那人略微一仰脖子，忽然，那人眼神一变，发现伊宁手指居然长了三寸，指尖上冰晶闪闪，劲气氤氲，他措手不及，”噗“的一声，指尖划过脖子，留下一道血痕，那人疾退数十步，手往脖子上一摸，一片殷红，他一脸震惊。</p>

他惊道：“如此阴险？”</p>

伊宁也一震，居然没能划开喉管？这人皮肉也是硬，童子功居然能练到如此地步。</p>

伊宁不会给他调整的机会，欺身上前，身如残影，指尖冰晶闪闪，周身寒意涌动，那人脸色如墨，沉着接招，一路打，一路退，两人又是一路追逐。不知踩烂了多少瓦片，踏碎了多少民墙楼栏，从瓦桥坊，打到柳叶桥，再打到阜成街，一路打到快接近宫城的东台阁，那人已然有了败迹。</p>

“砰”，东台阁一座凉亭柱子被伊宁踢的炸开，那人绕柱而走，一把翻过凉亭护栏，伊宁又是一脚踹去，木护栏“砰”的又是粉碎，伊宁随手捏一块木屑，一掷而出，又打在一条廊道的柱子上，打入半尺深，恰好那人又躲了过去，伊宁脚踩巽位，移乾门，腾挪一转，如月下残影，很快又追上那人。</p>

那人见伊宁难以摆脱，一掌将一旁脸盆大的柱子震成两截，柱子倒下来拦，伊宁跃过柱子，两人又打在一起，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撞击声，东台阁的柱子，护栏，吊梁都撑不住了，“咔咔咔”之声不断响于耳，终于在“轰隆隆”的声音下，倒塌了。</p>

两人一前一后掠出东台阁，打到御河上，御河结冰，脚踏不碎，两人在冰上过了二十多招后，“哗啦啦”之声响起，数十丈长河面的冰层被内力激荡成了碎冰。</p>

那人“砰砰”两脚，踢起两块数十斤重的坚冰向伊宁飞来，然后转身后撤，伊宁身子一扭，一滑，竟直接从两块坚冰之间穿过，速度丝毫不减，她又黏上了那人，逼的他步步后退，竟已到宫墙之下。</p>

随着伊宁一记鞭腿砸下，那人双手交叉一挡，不料伊宁脚后跟凭空多出来一寸锋利的冰锥，伊宁加大力度，腿一划，那冰锥划下来，那人头一偏，耳旁还是被刮了一道血痕，他又是疾退，伊宁再上，那人忽然双掌并排如刀般横扫而出，一股气劲涌来，伊宁俯身躲开气劲，贴地一脚横扫，那人跃起，忽然从腰间一把抽出一条寒光，正在伊宁起身之时，寒光闪过，伊宁大惊，脚踩七星，身转寰虚，堪堪躲过，莲步回移七八步，见自己左手袖子已然断掉一截，手臂上被划了一道，鲜血正滴，她移目前方，发现那人手上拿着一柄薄钢软剑，寒光闪闪。</p>

那人道：“哼，你手上无兵器，我看你怎么赢？”</p>

伊宁冷冷道：“那又如何？”</p>

那人又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过如此。”</p>

那人持剑一掠而来，剑如毒蛇，气劲游动，寒光闪闪，伊宁一抬手，右手袖子里一条紫绫射出，与那人软剑相撞，竟然发出“砰”的爆响，毒蛇被一击而散，那人不慌，软剑舞的如流星乱坠，很快就将一条紫绫削的七零八落，伊宁左手一抬，指尖五道冰片射出，那人持软剑挥舞，“叮叮”之声数次之后，全数将冰片击落，正欲向前，伊宁右手又是一抬，又是五枚冰片射出，那人慌忙舞剑击落冰片，低沉音变得有些尖锐，说道：“你还有招吗？真就这点本事，也敢称罕世高手？”说罢持剑向前而来，伊宁也扑了上去。</p>

两人再度碰在了一起，他一剑刺出，伊宁双手一抬，两手已经被寒冰包裹，手大了一倍，两只冰爪一前一后，十指指缝错开，一把将软剑卡在了双爪指缝里！</p>

那人大惊，他做梦没想到伊宁会变出一双冰爪，他右手手腕急抖，想震碎冰爪，不想那冰爪上寒气氤氲，模糊难辨，软剑竟然抖不下一块碎冰，他惊呼道：“真元绕指？”</p>

他虽慌，但人却没停，剑被卡住，脚便蹬出，伊宁也抬脚相击，两人脚上撞了十几下，他脚没占到便宜，他有些慌，伊宁大喝一声，双手一绞，那薄钢软剑“乒乓”几声，被震的粉碎，碎片朝那人弹来，那人头一侧躲开，不料伊宁横爪一扫，那人措手不及，一道血花溅起，脸上黑巾被撕开，露出一张煞白无须的脸，但那张煞白的脸随即染了红，颧骨到鼻子那一片已是血痕累累，碎肉鲜血触目惊心。</p>

“呃啊！”那人吃痛后退，伊宁欺身上前，那人已是斗不过，几招之后，被伊宁一脚踹中胸膛，“砰”的倒飞出去，他喉头一甜，差点喷血，然他脚尖在地上一点，勉强稳住身形，捂着胸口，朝宫墙上一掠，伊宁抬手，双爪上的冰晶爆碎，朝那人暴雨一般射去，那人脚上，屁股上一阵颤抖，连城墙上都被冰晶打出大的小的数十个洞，但他只是在宫墙上一滞，伸手一勾，硬生生将城墙插出五个深深的指洞，没有落下来，脚尖在宫墙上一蹬，一跃，终是掠上城墙，翻身遁去。伊宁随后跳上城墙，只见那人已在城墙下宫城内远处扭着身子奔跑，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内。</p>

伊宁立在宫墙之上，喃喃道：“殷公公……么。”</p>

皇帝在养居殿，随手拿起一本手札，漫不经心的看着，心神不宁，子时已过，殷奇竟然还未回？</p>

正当他要起身时，一个小太监在门口跪地道：“启禀圣上，殷公公回来了。”</p>

皇帝道：“让他来见朕。”</p>

小太监支支吾吾道：“圣上，殷公公……他，走不来。”</p>

皇帝眉毛一蹙，问道：“为何？”</p>

小太监道：“圣上，殷公公受了重伤……”</p>

“什么？”皇帝震惊而起：“带朕去看。”</p>

很快，皇帝就到了一间卧室内，看着躺在榻上捂着胸口的殷奇，旁边几个小太监正在给他清洗脸上，脖子上，腿上的伤口，皇帝急切问道：“怎么回事？”</p>

殷奇一张口，哇的就朝床榻旁边的铜盆里吐了口血，然后咳嗽起来，旁边的小太监一个个不敢作声，皇帝看着殷奇那张脸，差点没认出来，他沉着脸一甩手，说道：“都出去。”</p>

殷奇捂着胸口，咳嗽平复后，说道：“圣上，老奴无能……差点就回不来了……”</p>

皇帝问道：“交手了？”</p>

殷奇点头，说道：“她，远比我想的还要厉害的多……”</p>

皇帝一脸阴沉，没有说话，他也没管殷奇伤势如何，就直接走了出去。</p>

皇帝从殷奇房间出来，不紧不慢的走在庭院中，他一抬头，望着楼阙缝隙里的那轮快接近天幕的半月，怔怔出神，他开始回想起十年前那桩往事。</p>

十年前，亘池大营里。</p>

宦官王易正在自己帅案前，阴璨璨说道：“殿下，陆白不可信，谁知道他有没有谋略，跟鞑靼打仗，是军国要事，他一个文人懂什么？而且，他夫妇是要犯……”</p>

当时的他不过是个皇子，一身金甲坐在帅案后，沉吟道：“照你说来，该怎么办呢？”</p>

王易低头拱手道：“不若擒下陆白，反正沈落英在外征战，宁化军出困狼谷，那里可有十万鞑靼人，只要殿下不去援，沈落英也必定有死无生，殿下只要擒下陆白回京，留下一支劲旅守亘池，亘池不破就无妨，陆白夫妇一死，殿下一样是天功。”</p>

他沉吟道：“但是，如此一来，宁化军那七千多人就……”</p>

王易道：“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而且，宁化军是曾经任安的旧部，任安可是陆白的好友，这支军留着也不能为殿下所用……”</p>

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芒，扫了一眼王易，再次沉吟。</p>

王易催促道：“殿下……要战胜鞑靼，已是不可能之事，战败回京，圣上那里不好交待，不若听老奴之计，擒下这两个钦犯，也可立功。”</p>

护卫将军卫梁进帐，说道：“殿下，陆白在催促发兵了。”</p>

王易听此，跪地道：“殿下，快下决定吧！”</p>

正在此时，一道白影冲了进来，随后响起了士兵的惊喊声。</p>

那白影冲至帐中，手中寒光一闪，王易一声尖叫，血“滋啦”的就从他脖子上溅了出来，再看时，已尸首分离。</p>

卫梁以及一干护卫连忙挡在帅案之前，护住他，不料卫梁也被一只手抓住，往后一甩，跌在帐门口，然后，一柄森寒的剑已抵在他的咽喉！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以至于帅案后的他都没反应过来。</p>

“谁都不许动！动一下我杀了他！”那个白衣人如是说道。</p>

一众亲卫已经从帐门口进来，持刀掣剑，卫梁起身，喊道：“把陆白给我押过来！”</p>

白衣女子正是伊宁，她转到皇子身后，用剑架在他脖子上，说道：“你们想害死我哥我嫂？你们朝廷的人心思就这么恶毒？”</p>

被剑架着，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是高贵的皇子，第一次这样被人威胁，心中慌乱，但还是想努力保持镇静，这个小姑娘他知道，是陆白的妹妹，年纪不大，但长的已经比他这个皇子还高了。</p>

他解释道：“本王并未想过要加害陆先生……”</p>

伊宁喝道：“谁信啊？你们一家有好人吗？”</p>

他当场噎住，不知如何开口。</p>

很快，陆白被两个士兵押着，带进了帅帐。</p>

“放开我哥！”伊宁喊道。</p>

陆白也惊讶，说道：“阿宁，这是怎么回事？”</p>

伊宁一脚将王易的人头踢过去，说道：“这阉贼想要害死你，在进谗言，被我听到了。”</p>

卫梁道：“小丫头，放开殿下，你若动刀兵，可吃罪不起！”</p>

伊宁冷笑：“吓唬谁呢？在我面前，我是一条命，他也不过是一条命，分什么高低贵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