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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平已经睡下，老三正把孩子的换洗褯子拿在手里，借着灯光捉虱子。看见一个虱子，就用两个大拇指指甲去挤兑，听见“咯吱”一声，溅出血汁，才算完事。接着又去捉下一个。</p>
“干什么呐？”大哥问了一声，侧身坐在炕沿。</p>
“这两天，虱子有点多，咬得孩子睡不安实，我给捉捉。”老三边捉虱子，边说。</p>
见老三不再吱声，老大按耐不住，问道，“老二傍晚，来干什么？”</p>
“昂，他要帮我买点东西，”老三说，“他说他能买到便宜的。”</p>
“什么东西？”老大听过，心里也安实了一些，随口问道，“他能买到什么便宜的东西？”</p>
“烟土。”老三也不避讳，说道。</p>
“什么？”老大听过，着实吃了惊。心想这老二，简直是没治了，都是同母兄弟，老三如今都落难到这地步了。你当兄长的，不能帮他，也就算啦，怎么能趁火打劫，眼睁睁看着老三往火坑里跳，不去救他，反倒站火坑边上，又踹上一脚，把老三往火坑踢？</p>
老大这会儿，是又气又恨，数落起老三，“老三，大烟这东西，就是个败家的祸根，远的不用说，你就看看咱吴家沟，哪个大烟鬼最终得好啦？你不看别的，就是看在宝平的面儿上，就不能发发狠，把那玩意给戒啦？”</p>
“嗨，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就是不管用。你现在，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戒不了这口瘾。真的，大哥，你就别费口舌啦。”</p>
“可是，你把家败啦，将来，宝平长大了，怎么办呀？”老大声音拔高了问道。</p>
“嘿，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老三觉着话还没说透，跟着又补了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码头自然直。”</p>
“好好的一个家，叫你给败了，不给孩子留下一点什么，还腆着屄脸在这里吧吧，那你就是个畜牲！”大哥骂道。</p>
“嘿，畜牲就畜牲吧，”老三一点儿也没耽误捉虱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p>
见说硬话不管用，大哥又放低了声音，哀求道，“老三，你要是能把那玩意给戒了，哥把那些地都还给你。跟哥把地种好了，等把宝平养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到了那会儿，你再作。到了那会儿，不管你怎么作，哥保准不待说你一句的，行不行？”</p>
“嗨，哥，我不说了吗？你这会儿，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戒不掉这口瘾。你还是别再糟塌吐沫啦。”</p>
老大气得不行，转身出去了。</p>
回到屋里，见媳妇正在焐被，忍不住又数落起老二。“你说老二这驴进的，真的太不是物儿。老三抽大烟，那明明就是个无底洞，你不去劝他，也就罢了。老二可倒好，竟打起了老三的主意！”</p>
老大媳妇正为老二傍晚到老三屋里的事闹心，这会儿听丈夫这样说，紧着问道，“老二到老三屋里，干什么去啦？”</p>
“干什么？他能干什么好事？”丈夫边脱鞋边说，“他说，他能帮老三买到便宜的大烟，要帮老三买烟土呢。”</p>
知道老二到老三屋里，是为了这事，大嫂心里反倒安稳下来，不再闹腾。停了停，说道，“左右老三手里的钱，早晚都得花在大烟上。依我看，花在哪里都一样。老二愿帮他买，就帮他买吧，你也用不着为这事上火。”</p>
听媳妇说了这话，老大心里不乐意了，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烟那东西，是败家的祸根，老二这不是诚心帮着老三败家吗？”</p>
“那又有什么办法？老二不帮他买，老三当不了到四斜子家去，你又能怎么样？”</p>
眼见说不了媳妇，何况媳妇眼下，又有老三护着，老大也不敢把媳妇怎么样。听媳妇这样说，老大气得不再说话，钻进被窝，蒙头睡下。</p>
第二天早起，二瘸子急忙忙进了城，到了药局，把老三要用的东西，一并买了回来。</p>
下半晌，二瘸子从城里回来，来不及回家，先到老三屋里。</p>
老三上午在四斜子家抽过两泡，这会儿烟劲儿将过，正要起身到四斜子家再抽两泡。</p>
见二哥进来，估计货买回来了，急着问道，“都带回来啦？”</p>
“带回来啦。”二瘸子媚着脸道，“都在这。”</p>
边说，边把褡裢放到炕上，先从褡裢里掏出烟枪烟灯，递给老三。</p>
老三接过烟枪，见是黄铜做的，铮明瓦亮，心里高兴，把玩了一会儿，急着又问，“那些东西呢？”</p>
“都在这儿。”二瘸子说着，从褡裢里往外掏烟土。</p>
烟土用蜡纸裹着，像一颗颗中药丸子。二瘸子边掏边数道，“一五，一十，十五，二十......”</p>
老三并不理会二瘸子查数，着急巴拉地跳下炕去，往烟灯里加了油，回到炕上，点上烟灯，急咔咔剥开一丸烟土，装进烟枪，靠近烟灯，燃着后，紧着连吸几大口，觉着过了瘾，才缓了下来，有滋有味地吸食起来。</p>
二瘸子查清了数，整整六十丸。见老三并不理他，心里有些不托底，眼睛盯着老三，看老三一口一口，慢慢地吸烟。</p>
直等老三把一泡烟土烧净，吹灭烟灯，见老三眉心舒展，神色泰然，二瘸子才媚着脸问，“怎么样？”</p>
“还行。”老三躺在炕上，懒洋洋说道。</p>
二瘸子心里，这才蹋实下来。指了指炕上那堆小药丸，说，“都在这儿。老三，你自个儿再查查，加上你刚刚抽的，统共六十丸。”</p>
老三知道，老二这是急着和他清账呢。也不起身，一只胳膊撑在炕上，另一只手伸向炕头被垛下的褡裢，从中掏出大洋，点出十块，递给老二。</p>
二瘸子接过大洋，点了一下，正好十块。装进褡裢，随口问道，“这些，够你抽多长时间？”</p>
“十来天吧。”老三重新躺下，细细品味过瘾的滋味，顺口应了一声。</p>
“那行，等过几天，二哥再给你买些回来。”</p>
说完，挎上褡裢，起身回去了。</p>
这买卖做得，真是痛快，换手之间，净赚四块大洋，天底下，还有什么买卖以比这买卖更赚钱呢？二瘸子走路时，两脚有些飘了，摇摆的幅度，明显比往日减轻了许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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