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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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他只要跟从前一样布置卧房, 入眠不成问题, 二来找谁陪不是陪，何必非要来找她, 横竖想陪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三来, 他多数夜晚都会与她云雨，其实睡得并不安稳。</p>

顾云容低头。她觉得即便太子知晓了他七弟的弱点，也斗他不过。</p>

顾云容迟迟未能等来顾家驾车来接的小厮，心里火急火燎的。好在千盼万盼, 终于盼到风停雨住，但徐氏仍在与桓澈叙话，桓澈也似乎并无送客之意。</p>

正此时，有伙计来报说顾家的下人寻来了。顾云容如蒙大赦，忙低声与徐氏说快些还家。</p>

桓澈耳力极好，顾云容的小声耳语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耳中。他瞧着她那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模样, 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茶盏里碧澄澄的茶汤，不紧不慢道：“我与二位一道下去。”</p>

声音四平八稳，但握雾与拏云都听出了殿下语气里压抑着的不悦。</p>

顾云容不知桓澈是否有意，出了雅间后他就走到了她后面, 她有意停下来想等他走过去，谁知他也停了下来。</p>

他见她看过来, 竟还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面上喜怒难辨：“还要多谢上回顾姑娘带我去马头娘庙。”</p>

顾云容恍然大悟, 原来他今次帮忙是因为那件事。如此看来，他应当确实查到了沈家的走私行径，不知他是否会借此对付太子。</p>

但她不能表露出自己懂了，按说她是不该知道这些的。可她又怕自己扮困惑扮得不像，瞒不过他的眼睛，便只好低头不语。</p>

她思及自己坏掉的鞋子，面色涨红，支支吾吾地请桓澈先行，但桓澈仿佛根本未看出她神色的异常，岿然不动。</p>

顾云容暗暗咬牙，她好歹也给他当过向导、买过杨梅，就算看出她鞋子坏了，是否好歹也放她一马！</p>

她狠狠绞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把心一横，朝桓澈屈身一礼，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往扶梯走去。</p>

不就是被他看到窘态么，横竖也不在意他如何想她，看见了又如何！他自己不想暴露身份，那纵是失仪也怪不到她头上！</p>

顾云容挺直脊背，目光倏然锐利。</p>

她前世在桓澈面前向来小心翼翼。唯恐她妆容有瑕被他看到，唯恐她做的小玩意儿不合他意被他嫌弃，唯恐去寻他的时机不对遭他厌恶，如此等等，镇日瞻前顾后，诚惶诚恐。</p>

她起先以为她是患得患失，但后来现连患得患失都不是，因为她从未真正得到过。她不过是贪心，是痴心妄想！她凭甚认为一个冷心了一二十年的人会对她动心？</p>

明明他根本不在意她施何妆容，做何饰物，寻他何意，她的那些小心翼翼何其可笑！可惜她从前总是不愿放弃。</p>

如今她终于可以彻底放弃，真是遍体畅快！</p>

桓澈见她神色奇异，眼神又忽烂烂如岩下电，倒有些意外。他听她步声有异，目光下移，这才看到她那一掉一掉的木制靴底。</p>

拏云只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转回目光。似他家殿下这般难为人家小姑娘的，要能娶上媳妇，那得感谢祖上积德。</p>

桓澈有一瞬竟有些无措。他一心都在思量着顾云容的态度，跟徐氏说话时其实也是心不在焉的，并未留意到她鞋子的问题，何谈为难。</p>

方才特意慢行一步也是想看看她可有什么话与他说，就这样放她走，他总是不甘的。</p>

但瞧她方才的神态举止，说不得是误会他有意刁难，恼上他了。</p>

桓澈望着她隐没在扶梯之间的身影，居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p>

他心头涌上一股冲上去跟她解释的冲动，但思及她方才的态度，他又有些迷惘无力。</p>

他还是不懂她为何对他态度大变。他觉着他应该没有看错，她应当是喜欢他的。</p>

到得茶肆门口，顾云容未及上车，就忽闻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传来。她甫一转头，便看到一身着石青袍子的男子领着几个小厮急慌慌跑到桓澈跟前，又是作揖又是哈腰，口称要请桓澈喝茶，又再三赔笑说事皆误会云云。</p>

顾云容一顿。这位是沈家的二老爷，沈碧梧的亲叔父，沈碧音的亲爹，沈兴。</p>

沈兴眼见桓澈欲走，一再作揖，几要跪下：“求您网开一面……纵看您兄长情面上，也千万高抬贵手！小人愿出资修葺城防，将功抵过！”</p>

桓澈心下烦郁，唤来握雾低语几句，握雾旋即上前将沈兴拉到了一旁。</p>

顾云容无心理会这些，向桓澈道谢作辞后，便头也不回地径入车厢。</p>

桓澈在原地立了半晌，直到顾家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身离去。</p>

晚夕，徐氏在饭桌上提起了那个帮她们解围的少年，引得顾同甫好奇询问她们今日究竟遇见了谁，夫妻两个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到了餐讫。</p>

顾云容越听越是犯嘀咕。她盥洗罢打算安置时，徐氏又来审她。</p>

“纵真是哪门拐了八百十道弯的亲戚，那也是认出了咱们才会叫咱们过去。那少年生得那等样貌，我若见过必定记得，他既不是认出了我那便是认出了你，你敢说你不认得他？”</p>

顾云容奔波一日，困倦得紧，打着哈欠道：“没准儿他小时候长得丑，我与母亲都曾见过他，但皆不记得。而我与娘一如既往的貌美，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们。”说话间狐疑探问，“娘不会……想让他当女婿吧？”</p>

徐氏白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说这话不嫌害臊。我是看他谈吐不凡，又似与咱家有些亲故，便想着是否能让你父兄与他结交。咱家经历你父亲这么一遭，我是真的怕了。平头百姓的性命在那些官老爷面前贱如草芥，族中没有个能说话的，真是任人欺凌。”</p>

顾云容默然，这倒是至理，自古背倚大树好乘凉，但这棵大树不可能是桓澈。</p>

徐氏见审了半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也未继续追问，拍拍顾云容的脑袋另起话茬：“今年可还要去观潮？又快到日子了。”</p>

顾云容不假思索点头，想了一想又道：“若八月十八之前倭寇不能悉数退走，稳妥起见，便不去了。”</p>

每月初一到初五、十五到二十都可去钱塘江观潮，但每年八月十八潮水最大，故此每逢此时，杭州本地人与不远千里赶来的外地观潮客都会汇聚江畔，共睹奇观。顾家每年八月十八也会去凑个热闹。</p>

但如今倭寇还在乍浦附近徘徊，浙江之危实质上尚未解除。</p>

徐氏点头，又道：“等你爹治酒摆宴罢，我忖量着若是倭寇那边迟迟不消停，咱们就先去你外祖那边躲一躲。”</p>

顾云容一怔：“母亲与父亲计议好了？”</p>

她外祖家几年前迁到了徽州府。徽州府隶属于南直隶，已经出了浙江地界。由于跨了省，隔得又远，素日不常往来，只每年正旦前去往拜谒一回。但外祖家与母亲感情笃厚，每回见面都格外亲香，那边的几个表兄妹跟她玩得也好。</p>

徐氏叹道：“你父亲答应了。只你父亲放不下他那新得的差事，说想展展身手，又放不下咱们这祖宅，届时他去不去还两说。如今浙江这边不太平。万一倭寇真打入了杭州府城，咱们躲都没处躲。”</p>

顾云容暗暗摇头。只要桓澈还在浙江，就可保杭州府无虞。但若要彻底解决沿海倭患，需要做的就多了去了。</p>

三日后，桓澈轻车简从回到听枫小筑。</p>

他去沿海的巡检司并卫所等处巡查了一番，整整花了三天。他起先以为自己至迟年底就能回京，但如今却觉他兴许明年年中都不能返程。</p>

他那回命人在马头娘庙蹲守，不仅缴获了一大批铜铁硝石，还现了沈家人走私之事。豪富缙绅从海寇手里买货再高价出售的行径已不是秘密，但沈家不能跟沿海乡绅比，因为沈家牵涉太子。储君的岳家人暗通海寇，这种事传出去，太子的脸面不用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