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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仲月十二,雪舟南郡,周中县,金斗客栈
“怎么可能,方才我还看你检查了!”
寒步摇本就跟在木牧身后,自然第一个跑出,这个客栈也只有两层,但是楼上已经住满,楼下也就剩下两间房,通铺是在客栈西边,普通客房在对面,寒步摇一开门就看到了张二汉,此时这个大胡子满脸焦急,已然额头见汗,银钱行李就算是丢了也只能怪自己不小心,但这考凭文书可是王城大考的入场文书,没有它张二汉就得回县里再等一年。
“是啊,吃完饭我还看了,可就这么一会功夫,就没了!”张二汉看着是个莽汉,却是个心细的人,他说的检查自然是打开藏在内衬里的文书,确认还在再塞回去,这一路上张二汉连银钱都敢放在木牧房间里,唯独文书被他放在内衬里缝着的口袋中,怕赶路出汗打湿文书导致字迹模糊,这个口袋外还特意压了棉花,而且张二汉还定时拿出来晾晾,确保万无一失,可就在刚刚,他的文书凭空消失了。
他嗓门大,天也还没完全黑,这一声吼登时将客栈里的掌柜伙计和客人全都叫了出来,跑堂的伙计倒是机灵,一听是武考的考凭文书丢了,第一时间堵在门口,禁止所有人出入,另外两个伙计听了掌柜的话,一个去了后门,另一个则是堵在了通铺房门口,掌柜是个稍微上了年纪的,一看就知道是见过风浪的,经验丰富,知道事情如果办不妥必然会影响客栈名誉,所以赔笑上前打发最后一个伙计去衙门报官。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看的木牧和崔文海忍不住露出赞许之色,二人相视一笑,到了张二汉面前,他们两个并未跟着房罗尘一起走,而是出了门之后不约而同的打量四周,查看周围客人的反应,试图找到偷文书的人,只可惜两人皆是一无所获,尽管这客栈掌柜的动作已经足够迅速,但真正偷文书的人怕是早已逃遁。
“你再看看,是不是忘到哪了?”房罗尘没注意自己身后才多了人,只是跟张二汉一人对话,寒步摇见二人摇头脸色讶然,若木牧都没看出来,那这文书多数是找不回来了,张二汉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脸都憋得通红,放文书的地方就只有那么一个地方,口袋没有破损,也没有漏夹在衣服中,就是突然消失了。
“这就算是鬼,偷什么不好,怎么就偷走文书了呢?唉……这可咋办……”此时的张二汉一个头两个大,真就急的哭了出来,忽而想起之前吊林的遭遇,一时间将矛头指向了鬼魂身上,毕竟这种凭空消失也就只有鬼怪能做的到,不然没法解释。
“这位客官,您先别着急,咱们先等捕快来了,一会儿搜搜身,保不齐就找着了。”
掌柜在一旁安慰着,周围的人形色各异,有附和着安慰的,也有面露讥讽的,更多的自然还是观望和看热闹的居多,被这么多人围着的张二汉脸色由涨红转变为红黑之色,一旁的房罗尘双眉紧皱,两个肉痣被狠狠的挤在一起,已然是看出张二汉的状态不对。
突然房罗尘大喝一声猛地向着张二汉的后背拍出一掌,就听得呕的一声,鲜血从张二汉喷出,随后神色萎靡着向后倒去,被房罗尘用尽全身力气扶住,一旁的木牧后发先至也扶住了张二汉,两人合理让张二汉坐下给他顺气,众人方才醒悟过来,知道这是气急攻心,如果不是房罗尘这一巴掌,恐怕张二汉会出现更大的意外。
这一口老血喷的整个客栈落针可闻,老掌柜也是倒霉,这一口血全都喷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关切急切的神色在脸上来来回回,一旁的崔文海反倒是平静了很多,对着掌柜吩咐了两句后才来到张二汉身边。
此时房罗尘已经给张二汉行了针,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了一丝血色,周围人在伙计的招呼下各自回屋的回屋,睡不着的就在大厅里窃窃私语,慢慢的嘈杂之声也越发的大了,等捕快到来才恢复平静。
对于客栈被盗的武考生,带头捕快正是今天木牧提过的乌捕快,中等身材,面白须净,三角眼,鹰钩鼻,薄唇弯下巴,往那一站一盯就给人一种凌厉的气势,只是这位乌捕快听完张二汉的复述,和身后的几个手下眼神交流之后只是叹气说道:“兄弟,你这案子我们办不了。”
随后乌捕头叹了口气将缘由娓娓道来,这周中县的失窃案并不多,尤其是这几年更是少的可怜,只是这种情况并非是衙门的捕快和当地的百姓的功劳,而是因为这周中县前几年来了一个没人见过真身的大盗,一人定了整个县城里的大小贼偷。
此人出现大概是在四五年前,第一年周中县的失窃案就少了很多,等到第二年失窃的案子就降到一手之数,但没有一个案子能被破出来,因为这盗窃之人手段太过高明,来去无踪,但这个大盗每次都会留下一个标志性的钓字,所以这个贼被周中县的百姓称为钓盗。
这些年来,钓盗犯案二十余起,连个人影都没有人看到过,钓盗偷的东西也五花八门,大多以富户家的银钱为主,但最离奇的几个案子是穷苦人家的马桶刷子和粪叉,这东西任谁也想不明白偷这东西干嘛,只能猜测是这钓盗手痒没忍住而已。
“可这,钓字在哪呢?”寒步摇回头看向通铺的房间,方才她可是进去过,没见到通铺房间和大厅里哪里有这个字,却见这位乌捕头摆手带着几人来到门口,众人顺着乌捕头的手指望去,却是封门的门板和门槛之间夹了一张不到巴掌大的草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钓字,看样子这就是那位钓盗留下的证明线索。
“这个钓盗我们去过周围县城调查过,据说是个江湖高手,出自千门,是一个以偷盗为业的门派,从未入十门,在临县也呆过三四年,犯案十余起,盗取银钱过百金,也没有被抓到蛛丝马迹,你们被他盯上,可说是无妄之灾,这位兄弟,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再准备一年?”
这乌捕快跟众人一样都是一脸的惋惜,这真不是他们不想抓,实在是他们能力不足,抓不到这个盗窃之人,武考生的大小两考都过了的自然是优秀之人,像乌捕头这种捕快就是中小两考都过了之后,没办法参加大考的人的选择,而只过了小考的武考生除了当个县城杂役之外,还可以选择从军,从士卒做起,但这条路之艰险,世人皆知。
御宇王朝原本是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但不过百年便分崩离析,随后各国林立,征伐不断,也有过数次平和年代,但仍以战乱为主,御宇王朝的后人经过长达三代人的发展,终于将祖上统御的大部分疆域收回手中,虽后来弱国称臣纳贡,但明暗之间仍有小规模冲突,因此武考生在这种刀尖舔血的晋升之路能走上去的寥寥无几。
武考生的大考一旦通过,便可在军中谋个小队统领或者郡府护卫之位,饷钱远高于普通士卒,即便是考不过,也可以学乌捕头一样前往县衙中当值,但这文凭一丢,张二汉的武考之路就艰难的多了,丢失之过不会因时间更替而被抹除,如果明年再参加大考,考凭文书上会背书缘由,这对之后的仕途之路影响甚大,也正因如此,张二汉才会气急攻心,被房罗尘一掌吐血保命。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司隆俊是跟着崔文海出来的,眉头紧皱,随后眉头一松说道:“还有补救之法,不过我们可能还是要绕路的。”这话说的突兀,却是让张二汉直接惊的站了起来,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一路上司隆俊都是沉默寡言,有时行为略显怪异,但能看得出是个稳重人,这个时候能说出补救之法,对张二汉来说无异于再造之恩。
此时崔文海倒是也反应了过来,长吐了一口气后说道:“还是司隆兄想的快,文海甘拜下风。”
这一路上两个同乡暗中有过数次较劲,大多都是崔文海因资历和家世稳稳盖过司隆俊一头,司隆俊在文学方面不太在行,尤其是这个字是一大瑕疵,但司隆俊对山河走势,风云雨雪以及律法条例上的积累远超崔文海,只是这些学识平常显露不出,再加上有木牧这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高手,自然也就没太有人在意,只是能参加大考的人,终究还是有出彩之处的。
“所以这法子是怎么做?”房罗尘自然乐见张二汉因这句话心绪恢复,但他一个郎中只会看病,其他的一概不懂了,崔文海则是扭头看向了乌捕头,轻声说道:“乌捕头,今日虽晚,但不知县官老爷可否叨扰?”
“大人此时倒是还未休息,毕竟辖地发生了如此大案,任谁都睡不消停的。”想起那些拉回来的尸体,乌捕头的脸上也是挂满愁云,崔文海自然晓得其中利害,但仍厚着脸皮希望明日一早可以拜见一下县官老爷,乌捕头见苦主自己有法子,也乐见其成,县衙里还有灭门案要调查,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捕快离去,客栈很快也安静了下来,考凭文书是在客栈里丢的,掌柜倒是大气,给今天的住宿费给免了还搭上一顿明天的早餐,六个人也就先在房间里商议,因为不知道隔墙有没有耳,也没敢太大声,至于张二汉被喂了药,在一旁休息,他是真不知道司隆俊说的那个补救法子,倒是一旁的木牧瞧出了一丝端倪。
看寒步摇一脸茫然的追问什么法子,木牧则是拉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房罗尘一愣也要起身却被木牧制止说道:“可能你有大用。”房罗尘眉间红黑双痣微微颤动犹疑问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木牧却示意他不要多问,听着就行。
“束仁大哥说的对,房大夫,可能还真的需要你的医术辅助一下。”见房罗尘再次落座,崔文海压低声音说道:“这所谓的补救之法不过是一个幌子……”张二汉因为安神药作用反应倒是不大,房罗尘也不是傻子琢磨了一下就肯定是这两个读书人想到了什么馊主意,便静待下文,一旁的司隆俊小声说道:“我们猜测张二汉兄弟之所以被钓盗针对,很有可能是因为之前他得罪了千门的人,就是那个被他打伤的小偷,钓盗出手,应该就是为了报复张兄弟。”
寒步摇看看这身前桌边坐的四个人又问询似的看向木牧,却见木牧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神色,便是知晓自己的这位夫君认可了司隆俊说的话,一旁的司隆俊继续说道:“从乌捕头描述的话来看,这个钓盗应是个自负之人,此类人异常自信,武功又高,做事干净利落,在小县城自然是无往不利,顺风顺水。”
“但如果你想凭借一句有补救之法就激怒他未免太小看江湖人了吧?”懂了司隆俊口中所说的目的,房罗尘却是露出一脸的不屑,崔文海听完却是摇头说道:“补救之法是真的有,只要县老爷盖印发一纸文书到郡府衙门,说明情况再等些时日是可以补发的,所以司隆俊说的也没错,这算是朝廷给的解决办法,只不过平常用不到而已,毕竟要偷考凭文书,怎么也得到了王城才真的有用。”
“不是,这还真有偷的?”房罗尘像是听到了奇谈一般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崔文海却是笑着点头说道:“冒名的都有,偷文书算什么。”朝廷里的事房罗尘不是很懂,但不过两句话却是听得颇感震撼,回头一想这真的补救之法,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旁听的木牧和寒步摇坐回桌前,说起了当时张二汉在客栈擒贼一事,“千门虽未入十门之列,但不容小觑,如果钓盗真是出身千门,那这一路上可就真不安生了,毕竟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惹出麻烦的是张二汉,麻烦的可是我们几个,明日事情多,大公子先好好休息吧,我跟内人轮流守夜。”一路上众人也不把木牧当做平常猎户,自然也就听他安排,木牧守前半夜,掀开厚重的门帘,自己的查看了门框,也算是发现了一极不可见的痕迹。
那是一条几乎被门框纹路遮掩的划痕,看样子就是这个所谓钓盗的手段,木牧张嘴无声一笑,没想到这钓盗还真是用的鱼线,算的上名符其实,顺着痕迹看,木牧心中不由一沉,这个钓盗确实是个高手,绕指柔丝,取物无形,至少此人内功深厚,鱼线用的如臂使指,遇到这高手,如果明面对上还有胜算,可惜钓盗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木牧正想着怎么回去安抚张二汉,却是目光一凝,紧接着扭头倾听,却是听到了些许轻微响动,此时夜色已深,明月未全圆,周围无灯火,光线黯淡,目视不及远,只能凝神侧耳,却是再无异常,木牧掀门帘微微低头,却发现门槛里居然有一张拳头大的粗麻纸,上面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印在清水庄?印?”木牧看着手上的字迹心中茫然,如此悄无声息在自己周遭留下书信,自然是钓盗出手无疑,可张二汉被偷的是考凭文书,却不是印,这个印又指的是什么?清水庄木牧倒是知道,吊林里的那些尸体就是清水庄的人,这个是乌捕头说过的,难道这考凭文书是被钓盗放到了清水庄?
回到屋里众人除了惊惧之外对纸上之字也是茫然,最后还是木牧让众人休息,明日再去衙门找乌捕头,却不想第二天还未亮,乌捕头就已经带人来到客栈,敲门的力道之重,将整个客栈里的客人都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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