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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姨娘一如既往,亲自在门口迎候谢云初。
丁香色的云锦对襟长衫,袖口纹着精致而低调的兰花纹,纤细的身如同雨后江南飘在天际一抹流烟,笑容像风吹过湖面的涟漪,温婉之余,风情不减。
哪家的姨娘能在大门口抛头露面,何况谢家以诗礼传家,讲究体面。
但陆姨娘却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接纳她,甚至敬重她。
谢云初父亲乃当朝国子监祭酒,母亲出身金陵名门,二人因祖辈约定被迫结为夫妇,母亲性情张扬而爽利,父亲却是出了名的书呆子,婚后二人脾气不投,摩擦不断,至谢云初四岁且弟弟出生当年,母亲产后抑郁最终毅然决然与父亲和离,回了金陵老家,这一去便是十五年。
谢云初自那时起便学着照料襁褓里的弟弟,顶着谢府长辈嫌恶的目光如履薄冰,兢兢业业过日子,她不敢哭,也不闹,四岁便如同小大人似的,照顾小的,服侍老的,尽可能用乖巧勤勉换取长辈一丁点怜惜。
陆姨娘便是那个时候,对她施以援手。
她和弟弟的衣裳是陆姨娘手缝,她和弟弟的药膳粥食也是陆姨娘亲制,甚至每每在父亲不满弟弟学业时,也是陆姨娘扑在跟前,护住弟弟,将自己的儿子推向人前替弟弟背锅。
当真是菩萨心肠,贤名远拨。
她的温柔怜爱弥补了谢云初对母亲的向往,以至于私下无时无刻不告诉自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所以,当看到陆姨娘穿着破旧的粗布衫忙前忙后时,她把自己的月银部交给她保管。
当陆姨娘因为妹妹谢云秀闹天花,扑跪在她跟前,求把原本给谢家嫡长女居住的宽阔院落让给妹妹时,她毫不犹豫倾身相让。
如此种种,她有的,妹妹有,她没有的,妹妹还有。
她始终记着那份恩情,毫不保留地信任与回馈。
可不曾想,这一切皆是陆姨娘母女的诡计,她伏低做小获取美名,柔奸贤诈换取她信任,成功取得谢家所有人的认可和敬重,随后一步一步蚕食,从小妾谋到正妻,更没料到的是,她野心膨胀,竟然把主意打到王书淮身上,想谋首辅夫人之位。
就是这样一张良善的面孔,一点点将她的信任□□在地。
谢云初独自完成情绪的起伏,朝陆姨娘露出与她如出一辙的笑,
“风大,您虽是姨娘,我却拿您当长辈,岂有长辈在门口等候晚辈的道理。”
不就是虚伪嘛,谁还不会了。
陆姨娘闻言眼底泪光点点,“大小姐这般看得起我,是我天大的福分,快些随我进去,我给你煲了你爱吃的菌菇枸杞鸡汤,瞧你瘦的,得好好养养身子。”
亲娘也不过如此。
二人相携入内。
陆姨娘试图如以前那般去挽谢云初的手,谢云初却是垂下胳膊,没有给她机会。
父亲谢晖少有令誉,爱吟诗作赋,摆弄奇石异草,大门而入,巨石成山以为屏障,绕石而过,便是谢府正厅,比起王国公府轩峻大气,谢府则巧妙秀丽,处处蓊蔚茵润,缀石成景。
“父亲可在府上?”
“还在国子监呢,说是近来朝中忙着重修鱼鳞图册,他挑了一部分学生助力翰林院,对了,我听闻姑爷要去江南上任了,大小姐,你虽不是我亲生的,我看着你却比那秀丫头还亲切,姑爷有出息了,你也跟着得脸。”言罢,陆姨娘拿着一方绣帕掖了掖眼角,一副为谢云初高兴的模样。
谢云初打听道,“秀儿还在江州吗?可有书信捎来,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谢云秀的嫡亲舅舅在父亲的帮衬下,于江州开了一家书院,整个陆家也从小门小户跻身当地名流,两年前与王书淮同一年的进士名录中,江州书院独占两位,由此名声大噪,谢云秀两年前便去江州书院读书,俨然成为江州一带名媛之首。
陆姨娘提到女儿,露出怜爱,“她呀,哪里比得上你懂事,还不是顽疯了,不肯回来。”
谢云初不动声色一笑,“可不能再顽下去,她今年也十六了,当给她说一门好亲,留在京城侍奉您与父亲。”
陆姨娘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滞了滞,旋即摇头道,“罢了罢了,你父亲宠着她纵着她,我是做不得主。”
穿过一条夹道,进入当中一扇月洞门,便来到一处粉墙绿瓦的院前,正是老太太所居之上房。
檐下花红柳绿候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谢云初的嫡亲祖母谢老太太,老太太有两个儿子,长子谢晖性情孤傲执拗,她平日傍着小儿子过活,不太管长房的事,谢云初母亲离开后,老人家很长一段时日不喜谢云初,后来见那小女娃坚韧可怜,也动了恻隐之心,将她接到身边教养。
谢云初嫡亲的弟弟谢云佑与父亲自来不合,弃国子监远赴嵩山书院求学,短时日内不能回京,与谢老夫人一道在正院迎候谢云初的,是李姨娘之女谢云霜,陆姨娘之子谢云舟,并二房的婶婶堂兄弟姐妹。
谢云初一个个看过去,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个娇俏可人梳着堕马髻的姑娘提着裙摆,扑到她怀里,
“听说姐姐要在家里住几日?这可是稀奇事。”谢云霜是年纪最小的妹妹,眉眼与谢云初有几分肖似,虽是庶女出身,谢家却从不拘泥嫡庶,一样养得极好。
谢云初将情绪抑在眼底,将她从怀里拉出来,“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嘴里责备,眼中却满是溺爱,都说长姐如母,云霜也格外依赖谢云初,娇滴滴唤着姐姐。
先上前给老太太行礼,少爷们打了招呼便离开了,女眷挪进屋说话。
陆姨娘也跟了进去。
谢云初母亲离开后,是陆姨娘管着后宅大小事,操持一家子吃穿用度,她没有主母之名,却有主母之实。
一旁来说,正院上房不会叫妾室随意踏入,但陆姨娘在谢家是畅通无阻。
就在她抬脚即将跨进来时,谢云初忽然扭头朝她露笑,
“对了姨娘,我住处可收拾好了?”
陆姨娘愣了愣,立即将腿收回,脸上始终挂着温柔而娴静的笑,行为举止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我这就去收拾。”
在谢家人看来,长姐嫁得好,过得风光,谢云初也从不与人道其中的艰辛,每每一回府,大家都围着她转,谢家人不多,没有王府那么多规矩,一家子倒是其乐融融。
午膳就摆在老太太堂屋,饭后老太太屏退众人,拉着谢云初入里屋歇着,顺带便提起陆姨娘扶正一事。
“她这些年在谢家劳苦功高,待你父亲是再没这般细心,服侍我也很周到,你父亲的意思是这回寿宴,便当众将她扶正写入族谱,”老太太问谢云初,“你可有异议?”
谢云初心中冷笑,“此事我听祖母和爹爹安排。”
老太太颔首不再多言,转而问起谢云初在王家的事,谢云初不愿让她担心,处处都说好。
老太太却不信,而是一针见血道,“旁的不说,你那婆母可是一等一的糊涂人,她这次肯放你回来住几日,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随后瞥了瞥她的小腹,
“还没动静?”老太太是过来人,晓得高门大户勾心斗角如同家常便饭,有了儿子就站稳了脚跟,不怕婆婆刁难。
谢云初脸上有些躁热,“孙女打算先调理身子,孩子的事不急。”
老太太却瞪了她一眼,“糊涂,我瞧你气色好了很多,你夫君即将南下,这个节骨眼上不怀上,你待何时?等他从江南捎一屋小妾回来堵你的心?”
老太太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眼下你们夫妻俩情意绵绵,等分开了,再深的感情都淡了,趁着还有三个月,赶紧怀上。”
小妾还没来堵谢云初的心,老太太这话先扎了她的心。
前世她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倒苦水,王书淮看着温和又谦虚,大家都以为他们夫妻俩感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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