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帝王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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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梦见了一块冰。</p>

她梦见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一直悬浮在茫茫黑暗里。冰块还长了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浑身散发着恒定的凉气。</p>

她想问冰块为什么盯着自己看,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发不出声音, 只能和冰块大眼瞪小眼。</p>

过了很久，冰块沉默着转了个身, 漂走了。</p>

别走啊！云乘月一急, 使劲蹦了一下……</p>

结果就醒了过来。</p>

她睁开眼。</p>

床幔的缝隙里照来一束阳光。清爽透明的淡金色质地，一看就知道是清晨的太阳。</p>

可这里是地宫……哪儿来的阳光？</p>

云乘月再揉揉眼睛，坐起来、掀开床幔。她探头一看，发现薛无晦站在前面不远处。</p>

他身边有一面水镜一样的东西，镜子里是初初破开黑暗的朝阳。</p>

她莫名想起了梦中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冰块。</p>

“薛无晦……你在做什么？”她打了个呵欠。</p>

“……叫你起床。”他顿了顿, 没有回头，又淡淡补充一句，“我答应过, 便会做到。不过, 下不为例。”</p>

云乘月其实还没完全清醒, 就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人刚醒的时候，容易混淆梦境和现实，她稀里糊涂地开口：“你昨夜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又不说话。”</p>

他不吭声, 背影却忽然一僵。</p>

“……你睡糊涂了。”</p>

片刻后, 他只回了这么一句。</p>

亡灵负手站在镜子旁, 宛如凝固，没有任何转身的意思。由于完全避开了金色的阳光，他乌黑的长发和漆黑的衣袍沉沉如夜，连一点反光都没有。</p>

一边朝阳一边夜色, 恰如生死之分。</p>

云乘月又打了个呵欠。被阳光晒醒的日子，总能带来一种明媚幸福的错觉；人毕竟是趋光的生物。</p>

她看了一眼漏壶。现在是辰时一刻，已不算太早。</p>

青铜人俑“轰隆隆”地走过来，双手合十又上下分开，两掌之间便出现一枚“水”字；淡蓝色的书文潺潺流动，又化为一面薄薄的、几近无色的水幕。</p>

云乘月下了床，从水幕中间走过去。微凉的水流令她一个激灵，总算完全清醒；水幕在瞬间与她细密接触，滤去所有尘埃，又没留下一丝多余的水渍。</p>

书文真好用，比淋浴还好用。她想。</p>

接着，她坐在新摆的梳妆台前的木椅上，开始时梳头发。她不会梳复杂的发型，但薛无晦给她选了一枚紫薇花造型的金色华胜，这首饰竟然能自动梳出漂亮的发型，很实用。</p>

这个世界有挺多类似的首饰，所以云乘月的这一枚华胜并不显眼。</p>

但今天，她才刚梳好头发，又拿起首饰，身旁却笼下一片阴影。</p>

薛无晦飘然而来。他弯下腰，拿走了她的紫薇华胜，将之放在一边。接着，他用漆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仿佛在观察什么。</p>

云乘月也侧头回视：“怎么了？”</p>

他没说话，却伸手来拂她一缕头发；他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又动手拨下几绺额发。</p>

她没有动，只有些好奇地看着他。</p>

等他终于摆弄完、直起身，云乘月回过头，见镜子里的自己多了个挺厚的斜刘海，快将眉毛遮完了。</p>

梳妆台上的镜子是普通的铜镜，要模糊许多，只能大致呈现出她的样子。容貌看不大清，发型又变了变，镜中的自己一时显得有点陌生。</p>

云乘月琢磨了一下，问：“这是易容吗？”</p>

他要她做的事，需要乔装打扮？</p>

她想要拨开刘海，再对比一下自己的变化，但他伸手按下她的手腕，冰凉的指尖又轻轻将刘海拨了回来。</p>

“易容没这么简单。你别动。这样能挡去一些你的眉眼，你的容貌便不会太过显眼。”</p>

是么……她又端详了片刻镜中的自己。朦胧柔和的倒影也静静凝视着她，似乎的确有了很大的不同。</p>

“那就这样好了。”她同意了，想一想又觉得有些高兴，“这样是不是就能避免容貌诈骗了？”</p>

他收回手，动作一顿，声音里多了疑惑：“容貌……诈骗？欺骗谁？”</p>

“就是我的生机书文啊。”云乘月很认真地解释，“你说过，人家本来没觉得我非常好看，却被生机影响，以为有。这岂非就是诈骗？不太好。”</p>

他默然片刻，略摇头：“你倒是……词语挺多。”</p>

“谢谢夸奖。”</p>

“却非夸你。”</p>

他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唇边还有一点讥嘲似的弧度，显得很凉薄。</p>

云乘月却笑起来。</p>

她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拿梳妆台面上的那枚华胜，想要梳妆。但华胜才入手，她却犹豫起来，有些不知道怎么用。</p>

华胜是一种额心发饰，适合光洁的额头。可她现在有了刘海，用着就会很奇怪。</p>

可她只有这一样首饰，如果不用，她又不会自己梳头……</p>

正迟疑，一只苍白的手从她肩上越过，拿起了梳妆台面上放的黑玉梳——就是薛无晦送她的那一柄。</p>

“玉梳也可。”</p>

他握住她的头发，左手将梳齿朝下、嵌入厚厚的头发里。</p>

一股柔和的力量波动从发梳上传来，轻巧迅速地完成了一个简洁的垂髾髻。</p>

云乘月抬手摸了一下，右手食指正好能碰到玉梳上的绿松石——就是他说过，可以开启远距离沟通的开关。</p>

“谢谢。”她不吝夸奖，“薛无晦，其实你很会照顾人。”</p>

他皱起眉毛，似乎不喜欢这个夸奖，所以没有回答。他只说：“云乘月，将你的书文放出来。”</p>

云乘月依言行事，伸出右手。</p>

栖息在她眉心里的生机书文醒来，很雀跃地浮现在她掌心；“生”字最上面那横还弯起来，朝她挥了挥，似乎在快乐地打招呼。</p>

而在它的“背”后，却多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团淡金色的光，比“生”字略小一些、透明一些，显得有点单薄，还有点蔫巴巴的。</p>

“原来长这样……”</p>

云乘月好奇地抬起手掌，观察这团金光。</p>

这团金光，是从《云舟帖》摹本中而来。</p>

摹本与真本神似，都有一缕生机，但不如真本精粹浓郁。昨夜，云乘月利用生机共鸣召唤摹本；拿到之后，摹本中的生机就融入了“生”字书文。</p>

所以，她撕毁的实际只是一个空壳。而一旦字帖毁去，旁人只会以为其中精神烟消云散，哪能想到她已经拿走？</p>

连荧惑星官都没能察觉出不对。</p>

但让云乘月意外的是，摹本中还存在着另一样东西，就是这团淡金色的光。当她吸收摹本生机时，它也紧跟着流入她的躯体，吓了她一跳。</p>

所幸它进来之后，只是安安静静地依附着生机书文，仿佛不存在。</p>

而看生机书文的样子，也并不排斥被它依附。</p>

云乘月试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金光。它没反抗，仍是安安静静待着。</p>

它戳起来像果冻。云乘月觉得有点好玩，还想戳。</p>

薛无晦却伸出手，轻轻一点她的手背，责备道：“这是未成形的书文，十分脆弱，才要依附生机书文而存活。你胡乱戳，小心戳坏了。”</p>

“对不起。”云乘月虚心认错，却更被勾起了好奇心，“你是说，母亲留下的摹本里，有一枚未成形的书文？这种情况很常见吗？”</p>

“恰恰相反，十分罕见。”</p>

他来了几分兴趣，解释道：“灵文字帖和书文是两回事，所以写出灵文字帖的人，不一定能观想出书文，这一点你知道。但你可知，为何旁人能知道字帖里大致包含了什么书文？”</p>

“不知道。”她抱拳，“还请薛夫子赐教。”</p>

他瞥她一眼，顿了顿，才说：“修行一途，虽然人人都要修炼书文，但要想成为书法大家，天赋、功夫、运气，三者缺一不可。”</p>

“灵文字帖写好后，可以送去书馆，给书法大家鉴赏。真正的书法家，能贴近字帖的精气神，从而估量出字帖中是否包含了书文。”</p>

“厉害的书法家，甚至能精准到具体多少枚、大致是什么等级、有什么特性。”</p>

“当年，《云舟帖》便是由举世闻名的书法大家所鉴赏，从而令人知道，其中包含了一枚等级极高的生机书文。”</p>

“不过，你现在看到的这个……”</p>

他指了指“生”字背后的金光，说：“这枚不一样。”</p>

“不一样？”</p>

他说：“这枚书文虽未成形，但以我的眼力，在你拿到摹本之时，我不可能一无所觉。但当时，我却什么都没看出来。”</p>

这就是不一样吗？云乘月想了想，很严谨地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你书法水平不够、眼力不行，所以才……哎哟。”</p>

她捂住额头，掌心碰到了厚厚的刘海。</p>

薛无晦收回手，若无其事：“连我都没能提前察觉它的存在，足见其来历特殊。”</p>

声音语气虽冷淡依旧，仔细听听，却能察觉出那丝强调之意。</p>

云乘月又揉了揉额头，叹气：“好吧，好吧，你最厉害了。那你说说，这枚未成形的书文可能是什么？”</p>

“……总归是与生机之道不相违背的书文。”</p>

他语速忽然加快了一点：“虽不及生机书文，但这枚书文等级亦不低，你好好蕴养，来日说不定能用上。”</p>

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云乘月有点怀疑地看着他。但他的面容仍是苍白阴冷的，眉宇中蕴含着一丝缥缈的艳丽，看上去十分正经。</p>

算了。她眨眨眼，继续提问：“你们总说的书文等级，究竟是怎么分的？”</p>

他大袖中握紧的手悄悄松开。</p>

“并不复杂，说来不过五个等级。”</p>

“历来，人们将书文分为白文、地级文、天级文、玄级文，还有道级文。”</p>

“白文是对世界的直观映像，虽然功能繁多，却不具备攻击和防守的能力，多被用于生活琐事。如你见过的‘水’字，当属此类。”</p>

“地级文中，则蕴含了一丝道意，大多具备攻击和防守的能力。观想书文时，观想出这一等级的人最多，比如你见过的穆家车队负责人的‘御风’二字。”</p>

“天级文是道意所化，力量比地级文有根本不同。能观想出天级书文的人，已经能赞为人杰。”</p>

“玄级文开始触摸大道，与天级文又更加不同。能观想玄级书文者，可称天才。”</p>

“而道级书文，则是纯粹的大道显化。历来能观想道级书文者，无一不是青史留名、搅动天地风云的人物。”</p>

“此外，同一等级的前提下，双字书文优于单字，三字优于双字，以此类推。”</p>

云乘月听完，又看了看掌心的书文。</p>

她问：“那我的书文是什么等级？”</p>

“暂时是玄级。”他平淡道，“日后你修为增长、境界突破，它也有可能成长为道级书文。不过道级书文也分高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端看你自己。”</p>

云乘月握住手，收回了书文。</p>

“好。”她答得平静，却也极认真，“我必定竭尽全力，去修行之巅看一看风景。”</p>

穿越以来，尤其是昨天的事情，让她完全明白，有实力的人的世界，就是没有实力的人的世界不同。无论是否喜欢这现实，她也要先成长起来，才能考虑更多。</p>

先改变自己，才能想着去改变周遭。无论在哪个世界，这都是真理。</p>

云乘月说：“无论是修行，还是你的复活、复仇，我都会尽力做到最好。”</p>

薛无晦略一怔，注视着她。</p>

只在一刹那，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似乎闪动着什么。但再看去，又觉得他幽冷依旧、缥缈依旧，还是一团捉摸不透的迷雾。</p>

“好。”</p>

他垂下眼眸，又伸出手，递给她一样东西。</p>

这是一枚漆黑的、形状不规则的薄片。薄片略呈弧度，背上有浅浅的、被磨蚀的线条纹路，好像是一些古老的象形文字。</p>

“这是占卜用的龟甲。”他说，“云乘月，既然你承诺帮我，便拿上这龟甲，去找到浣花城里的星祠。到了之后，找到星祠中的岁星井，将龟甲扔进去。”</p>

“如此，我就能现身城中，并且动用更多力量，也能为你招魂审讯。且，下次若再遇见星官那种讨厌的东西……”</p>

他平平地扯了扯唇角，不再说话。</p>

云乘月接过东西收好，无奈笑笑：“荧惑星官帮了我，也算间接帮了你，对不对？能不敌对，还是不要敌对罢？”</p>

他听了，立即皱起眉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