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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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天啊，天啊！</p>

人群霎时被点燃了。</p>

面对被自己点燃的人群，云大夫人露出了有些矜持、有些自得的微笑。她是那种喜爱社交、善于社交，能够从他人的注视和欢呼里汲取无数力量的人。</p>

“徐户正。”她转身，朝官府来人略施一礼，“接下来的登记手续，就要麻烦徐户正了。”</p>

徐户正笑眯眯，和和气气一点头。</p>

他走上来，接过那张喜气洋洋的嫁妆清单，草草看了一眼，却不忙着动作。</p>

他很妥帖地说：“云夫人，您两家的事，我放一万个心。但官府的流程是不改的。我还要先问问，有没有人对这清单有意见……”</p>

他拖长了声音。</p>

云大夫人会意，微笑道：“自然，您请便。”</p>

大梁律法里的确有这个规定。宣读嫁妆清单，本身也是为了这个目的。</p>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荣幸。</p>

只有财产价值达到了一定数额，才有资格请官吏到场。否则，自个儿去官府跑吧，谁耐烦搭理你？人家不忙的吗？</p>

不过，这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每个人都这样想。</p>

云家的财产，能有什么问题？</p>

徐户正环顾四周，也环顾楼上的四周。</p>

一丝微笑从他眼中掠过。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微笑。</p>

一支笔出现在他右手指间。这是一支陈旧却又崭新的笔。</p>

说它陈旧，是因为它被制成已有数十年；说它崭新，是因为诞生以来，它被使用的次数太少太少。</p>

这是一支官造的羊毫大笔，只有大梁官吏才能使用。</p>

唯有柔软的山羊毫，才能制作出长锋大笔，也才能写出柔韧又锋芒耀目的大字。</p>

而涉及至高无上的律法，又怎能不写大字？</p>

徐户正写了。</p>

一点、一点、一提、一横……</p>

庄严的横平竖直，屏息凝神的提按，没有任何牵丝，也不敢有任何轻重偏倚。</p>

徐户正凝望着半空中渐渐成型的字。</p>

所有人都凝望着这个字。</p>

此时，无论是谁、无论有什么想法，在这个字的面前都只能屏息凝神，忘却所有杂念，而任由庄严肃穆的书文韵致浸入自己的心灵。</p>

书文成型的那一刻，连秋阳都像肃然起来。</p>

天地间，秋风起，落叶半道而坠，草木匍匐不动，宛如深深叩拜。</p>

唯有那个字漂浮在半空，道道光芒冲天而去，与青天背后的星空相连。</p>

不属于徐户正、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力量，顺着这联系，蓦然降临！</p>

——法！</p>

是律法的法，也是天地之法的法！</p>

冰冷的风倒飞而起，顷刻笼罩了整座浣花城。苍天之上，仿佛睁开了一只无形的眼睛，漠然地注视此间众生。</p>

压迫感，令所有人噤声。</p>

二楼雅座，云乘月感受到了这份绵延的寂静。她也感受到了这枚“法”字的厚重凝肃，不禁投以欣赏的目光。</p>

——[云乘月，将你的书文收敛一些。]</p>

“……唔？”</p>

薛无晦的声音回响在寂静里，是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的缥缈冷淡；在这冷淡背后，却还像潜藏了什么复杂的情绪，而且她隐隐感觉到，这份复杂与那枚“法”字有关。</p>

但他的语气十分平直，没有漏出分毫波动。</p>

——[这枚书文只是投影。它的本体虽然是玄级书文，但写的人火候不够，只写出了地级水平的投影。]</p>

——[你的书文等级太高，如果不加收敛，会把那小小的书文吓退。]</p>

他轻笑一声，似有讥嘲之意。</p>

吓退？</p>

云乘月才注意到，来自“法”字的冰冷之风，的确在自己周边犹豫不决，不敢靠近。</p>

她可没做什么啊。她摇摇头，尝试着默想：收敛，收敛，收敛……</p>

片刻后，冰冷的法之风顺利流动，好似松了口气。</p>

云乘月很欣慰。她默默道歉：对不起啊，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p>

底下的徐户正若有所感，抬了抬头，却什么都没发现。</p>

“法”字已经成型，他便清清嗓子，朗声问：“对这清单上的财产归属，可有人不同意？”</p>

他的声音顺着“法”字的力量，一层层地推出，在书文力量笼罩的空间里回荡。</p>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敢。</p>

这枚“法”字书文，代表了绝对的大梁官方意志。在意志笼罩之下，谁敢说谎，当场便会被书文诛杀。</p>

何况，云家要嫁女，谁敢说不同意？</p>

谁配？</p>

谁敢？</p>

聂家配，聂家敢，可这是聂家娶啊。</p>

龙虎联姻，谁敢搅局？</p>

在所有人的预计中，徐户正这问话，就该像往水里扔石头，除了开头“咚”一声，其余什么回应都不会有。</p>

所有人——除了一个人。</p>

二楼临窗，聂二公子忽然偏过头。</p>

头戴幂篱的少女站起身，走到了窗边，也走到了他右手边不远。</p>

阳光正好斜照来一缕，落在她身上。聂二公子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到她白衣暗纹似流云飞动，深蓝长裙上的金色绣花闪烁如传说海域里的鲛人鳞片。</p>

风吹起她面前的薄纱。</p>

他心脏忽然跳起来。不好的预感。可为什么？</p>

也就在这时，从州牧府那头赶来的聂七爷，也若有所感，抬起了头。</p>

人太多，他不得不被阻拦在人海之外。但是他抬起头，仍然一眼见到了高处那道倩影。</p>

她戴着幂篱，面容不露分毫。</p>

但她柔婉清澈的声音，他听过一遍就不会忘。</p>

接下来她说出的每个字，聂七爷都将听得清清楚楚。</p>

“——我不同意。”</p>

清澈柔和的声线，在死寂的天地中，宛如玉珠琅然坠落，一粒粒地掷地有声。</p>

“朱雀本的《云舟帖》，是我的东西。”</p>

——哗啦。</p>

天地间的死寂，炸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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