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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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伏天下到大宗师的劫雷, 又是这一个甲子的第一回，等到万里劫云散去，再有第一道光线破云而出的时候，竟然已经足足过去了七日。</p>

惊雷灭, 怀筠真人伫立于天地之间, 山水之中, 一步从那些劫云留存的氤氲之中走出, 已是大宗师。</p>

他袖袍一挥, 于是昆吾万里劫云尽散, 青山绿水白云, 纵使其他门派也陆续有大宗师破境的消息传来, 昆吾山宗也依然拥有第一个年轻一辈的伏天下, 和老一辈的大宗师。</p>

虞兮枝有点恍然地抬头, 看到万里晴空, 竟然又觉得这晴空好似已经许久未见，又好似之前黑云压山的场景才是黄粱一梦。</p>

掌门才破境, 自然需要三五日再来稳固境界, 五峰对战便稍微顺延。</p>

这其中的时间，正好足够所有人都稍事休息，才破境的人来熟悉一下新的境界。</p>

又或者, 断了剑的人，去寻觅一柄新的剑。</p>

所谓选剑大会, 便是入剑冢选剑，按照往届惯例, 魁首要先拜见这千崖峰守山的小师叔，再恭敬入剑冢。</p>

但这一年的魁首，恰在千崖峰, 再加上现在已经可以称之为真君的怀筠掌门破境一事，太清峰便有人专门传讯来，请千崖峰自行选剑，不再专门举行仪式，而一千块灵石的奖赏，将于五峰对战决出头名后，一并发放。</p>

谢君知似是对这件事早有预料，怀筠真君的劫雷还没散去的时候，他便已经站在了千崖峰的悬崖边，目光沉沉看向崖下：“剑冢是死的，剑却是活的，人选剑，剑也要选人。既然你和虞寺的剑都断了，便都去选一柄剑吧。”</p>

顿了顿，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云卓身上：“你若是要守千崖山门，便也去取一柄千崖峰的剑，等到你不愿意守了，人可以走，剑要留下。”</p>

易醉托腮蹲在崖边，也往下瞅：“我娘给我准备了剑，但我也想进去瞅瞅，真的只是看看，不乱动的那种，小师叔，带我一个呗。”</p>

黄梨蹲在易醉旁边：“这剑冢里，会不会也有锄头为剑啊？”</p>

程洛岑迟疑片刻，也凑过来：“我现在断剑还来得及吗？”</p>

一群人眼巴巴都想进去，心道左右选剑一事也变成了千崖峰峰内的事务，原本众人观选剑的仪式都没了，既然不能风风光光，那自然要抓紧时间说点好话、开开后门了。</p>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千崖峰的人不说，谁知道大家去剑冢一日游了呢？</p>

“我只负责开剑冢的门。”谢君知听见了易醉等人的话，却又好似没听见，亦或者装作没听见，只微笑道。</p>

——这话也没什么问题，便是昆吾上下观礼选剑，他要做的，也只是开剑冢的门罢了。</p>

谁能进去，谁不能进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p>

灵气从他手中倾泻而出，往常大家都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千崖峰这样浩瀚的剑气洗身，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敏锐地觉得剑气更浓，剑意更盛，往常他们所见所感的剑气竟然不过清风拂面，泉水叮咚。</p>

崖下有什么倏然开启。</p>

易醉的发带被这样的剑风吹起，他眼睛却是极亮，转头看向谢君知：“等等，小师叔，剑冢的门不是在千崖峰的谷外吗？上次西雅楼的弟子来，还在门口惊扰了结界，为什么好似此次开门，门却不在那个位置？”</p>

“你跳下去就知道了。”谢君知负手站在崖边，笑容依然温和，声音却在剑风中变得有些许的冷峭。</p>

“跳？”易醉看看崖下，再看看谢君知，显然有些惊讶。</p>

“莫不是师弟不敢跳？”虞寺却上前一步，挑眉故意道：“若是如此，我也可以先来替你探探路。”</p>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易醉咬了咬牙，虽然知道虞寺是激将法，却也到底向着深不见底剑气翻涌的崖边纵身一跃。</p>

吾辈修仙之人，上天入地，不过是跳崖而已，又有何难？</p>

云雾深深，顷刻便将少年的身影吞没。</p>

便是石头扔下悬崖，也会有回声，易醉一跃，却好似水入大海无声。</p>

竟然像是被这深深崖谷吞噬。</p>

于是一群人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向着山下跳去，虞兮枝虽然修为已经是这其中最高的了，但这样动不动就跳崖的事情到底还是有些让她脸色微白。</p>

等到所有人都已经跳了，终于轮到她的时候，少女到底还是站在了崖边，微微闭了眼，便准备纵身。</p>

“等等。”谢君知却喊住了她。</p>

虞兮枝疑惑地看过来。</p>

前几日，她将自己的元婴塞进纸符小人中，再将元婴小人递给谢君知后，很是不太适应紫府空空的感觉，为此，她又去了一趟后山的剑洞之中，再战了一遍那些剑意，当然顺便也发现了自己斩出的第六十七道剑痕。</p>

如此一遭，她勉强算是掌握了元婴境用剑和灵气的触觉，紫府虽然空空荡荡，但多吸点儿灵气，也勉强似是能在紫府里用灵气捏个小人形状出来，骗骗紫府，也骗骗自己，久而久之，便也算是习惯了。</p>

谢君知拿了她的元婴小人，她却在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再见过自己的元婴。</p>

然而元婴到底与纸符人不同。</p>

她虽然没有见到，却也时刻能感知到，自己的元婴似是被包裹在一团暖洋洋的灵气之中，睡得香甜，时不时有什么来戳戳她的脸，再拽一拽她的头发，元婴小人勉强掀开一丝眼皮去看，发现是小知知，便也懒得理睬。</p>

这是那样一眼，却不足以看清自己究竟身在何方。</p>

虞兮枝有些想问，但既然送给了谢君知，理论上便是谢君知的了。就像是她将小树枝为发髻，亦或者塞入芥子袋中，谢君知从未过问一样，同理，谢君知哪怕是一把捏碎了元婴小人，教她元气大伤，也是谢君知的权利。</p>

但虞兮枝到底没有送过别人什么东西，尤其是送出元婴这等大胆的事情，怕是整个渊沉大陆也只她一人，她虽然情理和逻辑上说服自己，谢君知送她本命剑，她还之以元婴，算得上是同一重量级的回礼，可等到她真正送出后，却又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羞赧。</p>

是以此刻谢君知喊住她，她看似平静地递过疑惑的视线，心底却是跳得比平时更快了些许。</p>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谢君知却从崖边走开，向着另一条正常的下山之路走去：“跟我来。”</p>

虞兮枝眨眨眼，有点摸不着头脑地跟了上去。</p>

许是心中到底有之前那些奇怪的别扭，所以她便稍显刻意地离谢君知远了一点。</p>

平素里总是与他并肩而行的少女，下山时却与他隔了几阶台阶，谢君知不免突然驻足回头去看。</p>

虞兮枝心中胡思乱想，一会在想自己的元婴小人，一会又在难免心疼自己的烟霄剑，用了那么久，虽然烟霄剑没有剑灵，理论上来说不过是一把略有名气的好剑罢了，远称不上绝世，却也有了感情。</p>

可惜怀筠真君破境太过突然，虞寺为了避免被波及，拉着她便从擂台而下，竟然没能来得及去收集一下烟霄的碎片。</p>

当然，虞兮枝倒也没有什么埋怨虞寺亦或是怀筠真君的意思，这世间许多事，都是如此猝不及防，虞寺自己的剑当时也没来得及收拢。</p>

后来，韩峰主在紫渊峰大阵闭合之前，自然也碎了那方本也无用的擂台，她便眼睁睁看着远处半空中，似有剑芒星点，从擂台上簌簌落入紫渊深谷之中，不知所踪。</p>

她这样想着，便自然没有注意到谢君知突然停了脚步，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撞上了谢君知的肩膀。</p>

白衣少年身长玉立，虽然站在低一阶的台阶上，却也依然要比她高一点，但台阶到底拉近了两人的身高差，于是虞兮枝再一抬头，便极近地看到了谢君知的眼眸。</p>

他睫毛如鸦羽，眼瞳恹恹深深，肤色冷白如雪，唇色并不浓艳，却也不寡淡，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虞兮枝却突然觉察到，比起去年初见之时，少年的五官似是再褪了几分青涩，显得更加英俊挺拔，甚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身高似是也更高了……一小点。</p>

好似她长大了一岁，他也长大了一些。</p>

可老祖宗的长大难道也要呈现在表象吗？</p>

细节，都是细节把控。</p>

虞兮枝在心底暗叹一声，便将这份发现抛之脑后，却见谢君知抬手，替她正了正挽发的小树枝：“走路的时候记得看路。”</p>

他的声音分明是与平时一样的淡淡，虞兮枝抬手揉了揉刚才嗑在他肩头的鼻尖，小声“嗯”了一声，再跟在他背后的时候，耳尖却悄然有些红。</p>

已经这么近了，再去可以停下脚步拉远，便太过刻意了。</p>

然而这么近，于是虞兮枝方才嗑在他身上时闻见的那股味道，便好似时刻萦绕在她鼻端。</p>

下千崖峰要路过十里孤林，虞兮枝觉得自己闻见的像是松木的檀香，又像是雪松的清香，分明是浓春时节，他却好似依然仿若压雪的枝头，带着清新却低沉的香气。</p>

下山一路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清浅响起，谢君知没有折枝，也没有突发奇想要与她对剑，似是就想这样简简单单地走一段路。</p>

山谷近，石阶也终有尽头，谢君知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p>

“你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他停下脚步，“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什么。”</p>

虞兮枝猛地抬头，有些愕然地看他，却只能看到他小半张线条精致的侧脸，他的长发很黑，便是有光线照在上面，也不会偏光出别的色泽。</p>

她想象不到，这么多年，他竟然是第一次收到礼物。</p>

可他毕竟是昆吾山宗的小师叔，便是每年的供奉抑或人情往来，也不应……</p>

虞兮枝下意识道：“我为什么要后悔？”</p>

谢君知却竖了一只手指在她唇边，并不触碰到她的肌肤，却近逾咫尺：“现在你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但你要记住我这句话。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