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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五蠹篇》中记载的这则传说,便是古华夏‘先教后诛’之价值最直观的体现。

这一观点,在汉室‘士不教不得征’的政治军事背景,以及荀子门徒张苍以丞相之身,执政天下的情况下,在文帝一朝逐渐深入人心,成为了天下公认的普行价值。

自此之后,华夏法制就从周、秦时,百姓对法律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偷盗劓、黥’以外一无所知,只有在官服上门拿人时,才知道自己触犯了法律的时代,逐渐转变为:每一条法令颁布,都要先让百姓知道,而后才实施的时代。

于露布书写、宣读诏命政策自是早已有之;而汉文帝之后,大到肉刑废黜,小到逃税的责罚,都开始被一一告与百姓知晓。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即便是谋逆叛乱,证据确凿的淮南厉王刘长,在被羁押于长安廷尉大牢之时,也是被当朝御史大夫申屠嘉,就‘忠君奉上’的道理好生教育了一番。

而官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无知者无过’的范畴之内。

——你作为官员,却连法令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无知者无过?

——国家每年出那么些粮食,养着你一家老小,就是为了让你‘无知’?

即便是在后世,大部分政事,也都是民众可自由发表看法,而官员必须时刻注意言论,就更枉论处于封建时代的古华夏了。

但不敢说归不敢说,朝堂百官,尤其是张苍、田叔等皇党重臣,暗地里对‘刘弘非惠帝子’一事,还是持极高的重视。

——即使刘弘挟此番大胜之势,扫灭齐地叛军,剪除朝堂逆臣,只要没能击破这则谣言,那‘或许不是惠帝之子’这桩隐患,便会一直挂在汉室政权的头顶!

在君权鼎盛,中央强大之时,此事自然只是无知百姓饭前茶后,口嗨八卦的谈资。

但若是将来有一天,汉室出现君权暗弱,诸侯不稳,亦或是权臣当道,意欲作乱的状况,那这个隐患就将彻底爆发。

‘孝x皇帝本非孝惠子’,将成为每一个乱臣贼子可信手拈来的正义旗帜,反叛之举的遮羞布。

最让人恶心的是,这桩言论,并非刘弘说击溃,就能击溃的···

要知道就连滴血认亲那般丝毫不具公信力的伪科学,在此时都还没有出现!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证明两个人之间的血缘关系,那只能是自由心证,加当事人供词。

刘弘要想证明自己的孝惠皇帝的儿子,那就需要一个身份够高,话语权够重,且在刘弘出生前后待在宫中的人,将那段不为人知的时光发生了何事,公诸于众。

看看刘弘身边的代王刘恒,再想想昨日,与刘弘一同出现在城门外的代王太后,皇党成员不由眼前一亮!

“陛下深思熟虑,颇得权谋之要啊···”

在张苍略有些惊叹的目光注视下,代王太后薄氏,如皇党成员所期待般,出现在了刘弘身旁。

“先秦之时,秦王政与朕,同以未冠之年而临朝。”

只见刘弘稍抑怒意,缓缓道出一段此时不为人知,而又载于史册的‘往事’。

“秦王政,乃其父异人质赵,居邯郸之时,与吕不韦所赠之姬妾所出;后异人暗逃以归咸阳,秦王政及其母赵氏为赵兵所获,复留邯郸六岁有余。”

“异人将继位,方得迎回政与其母,以为秦公子。”

说着,刘弘便讥讽一笑:“待秦王异人将亡,华阳太后不喜政,乃欲立公子成蛟继秦王位时,秦之咸阳亦有风闻:公子政,非为秦王异人之子,乃赵姬与国相吕不韦所出?”

耐人寻味的说着,刘弘嘴角的笑意逐渐转变为苦涩,语调中,也不着痕迹带上了一丝怅然。

“一晃数十载,秦亡而汉立;欲颠覆宗庙之乱臣贼子,伎俩却尤拙劣至斯···”

言罢,刘弘苦涩的扬天长叹,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这则前秦秘闻,却无异于在北阙之外,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始皇帝嬴政驾崩,也才过去三十年而已!

而如今的关中人,乃至于长安百姓,几乎都是先秦之民,甚至直接就是老秦人、咸阳人!

始皇帝登位前,华阳太后发动宫变的事,也还在关中民间八卦风言的传播内容之中!

有了这件‘先例’作比对,再看看如今的‘上非惠帝子’,这味道···

就连朝臣百官之中,都有不少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似是在重新体味那则风言。

在这所有人都心生动摇之际,刘弘终于在‘上非惠帝子’这则恶心的谣言身上,砍下致命一刀。

“朕今一十有五,乃先孝惠皇帝元年,冬十一月葵酉(10日)所生。”

“代王,乃太祖高皇帝十一年获封,十二年夏四月就国。”

“生子怀胎十月,朕母身怀六甲,当为高皇帝十二年春正月。”

“彼时高皇帝尚在,贼子所言‘祸乱宫讳之吕氏叛逆’,朕祖高皇帝莫不能治?”

说着,刘弘缓缓回过身,将目光锁定在了侧后方的刘恒,以及另一侧的代王太后,历史上的文帝太后薄氏身上。

“代王于夏四月就国之时,朕母怀胎当已有三旬。”

“便是代王彼时年幼,亦有王太后居于宫中;于宫中之事,当知之者甚多。”

言罢,刘弘满是苦涩的一拜。

“敢请王太后仗义直言,解朝臣百官、苍生黎庶之惑:朕,可为先孝惠皇帝之血脉?”

看着刘弘委屈的祈求代王太后,以证明自己血脉时的模样,阙外百姓无一不被震惊,旋即齐齐叩首:“陛下万莫如此!”

“陛下神圣而生,仁以爱民,尽得先孝惠皇帝、太祖高皇帝之遗风,自当乃孝惠皇帝血脉!”

言辞激烈之间,甚至有不少百姓声泪俱下,惹得宫墙附近的朝臣百官,也是不得不挤出几滴眼泪,对着高台上的刘弘叩首不止。

在长安百姓眼中,此时的刘弘,就是一个死去所有亲人,无依无靠,却连最后一丝尊严——血脉,都差点被人夺去的凄惨少年。

——试问谁家男子会被上苍薄待至斯,年幼丧父不说,还要被人怀疑自己的血脉?

这一刻,长安百姓脆弱的心灵彻底破防,看着高台之上委屈至极,却仍旧不忘挺直腰杆,维持君王体面的少年皇帝,不由深深心疼起来。

这一刹那,在围观百姓心中,刘弘不再是单纯的帝王,高高在上的天子。

刘弘,还是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托付给这长安城内的父老乡亲,托付给这关中之民的少主。

有此一遭,无论代王太后说什么,长安百姓都必然会确信:当今刘弘,必然是孝惠皇帝的血脉,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

淳朴的长安百姓也愿意相信:一个能将自己的口粮拿出来,分给长安百姓吃的皇帝,必然是继承高皇帝‘约法三章’之风的刘氏天子!

便是这沉重中略带些哀痛的氛围之下,代王太后短短几句话,终于为‘上非惠帝子’一言,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陛下既问,老身自知无不言。”

规规矩矩一拜,薄氏稍上前,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

“太祖高皇帝十二年春元月,孝惠皇帝幸嫔张氏,此事论制,由宗正录于册。”

“春三月,张氏连呕不止,吕太后遣医官诊之,脉喜;然时太祖高皇帝病重在榻,遂无大肆庆之。”

“及至春四月戊午(二十五日),太祖高皇帝驾崩,国丧。”

“丧毕,老身受吕太后尊奉为代王太后,同代王就国。”

“孝惠皇帝承大统,于岁首改元元年;元年冬十一月,陛下诞。”

说着,薄氏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刘弘,面色如常道:“然值国丧期内,先孝惠皇帝哀于太祖高皇帝殡天者甚,陛下诞,亦未曾广为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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