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猫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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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室立在静心湖的中央, 四周都是水面。七八月份的莲花正是盛开的时候，到了九月就有些凋零了，满湖面的荷叶与莲蓬外, 少有几朵莲花。</p>

屋内的窗户全通着, 紫檀喜鹊登枝的方榻旁炉子里的水咕噜咕噜烧得正开, 恒亲王斜躺在藕粉色的海棠花迎枕上, 单手撑脑袋挪了挪，撤着身又换了个位置。</p>

他正对面，太子正垂眸沏茶, 他那一双手指尖修长, 温润如玉，哪怕是握着茶盏，都是让人挪不开眼睛。抬手，沏茶, 一举一动却都透着股熟悉。</p>

恒亲王瞧着, 像是出了神。</p>

直至一盏茶推到他面前, 太子捧起茶盏抿了一口, 随口道：“西凉国那边还未兵变。”西凉国换主，意图想收购北疆。</p>

虽暂且与我朝相好多年，但国土一经易主，之前的盟约不复存在。</p>

恒亲王这么些年来征战西北，刚回京都才至半年不到，若是北疆异动，朝中自然想让他出兵。</p>

“西凉国主才刚登基上位, 就算是有这个胆子暂且也不敢轻举妄动。”恒亲王回过神来，轻嗤一声。</p>

摇了摇头散了那些思绪，起身单手接过茶盏微抿了一口。</p>

太子垂下眼帘, 对这话倒是半点不惊。军中的势力他本就比不上恒亲王，他如今的威望是在西北七年拿无数的血肉拼出来的。何况，西凉到底太平多年，哪怕是有这个异心出征也缺个理由。</p>

否则，无端起异，民心不服。</p>

室内的酒气有些重了，伴随着茶香直熏得人皱眉，恒亲王自打坐下后就只垂眉，也不说话，让喝茶就只喝茶。</p>

他不说，太子便不问，室内一时之间安静得只有炉子里烧开的咕噜声。</p>

“怎么回事？”</p>

王全与庄牧两人守在门口，侍卫们都只能站在远处候着，秋来多雨，这月室四周又是湖面，两人躲在抄手游廊上，一时有些狼狈。</p>

王全既问，庄牧便也就说了：“今日一早陛下就让殿下入宫，一个时辰才出来。”</p>

出了乾清宫的门殿下便也没回去，转头就来了东宫，还喝了太子殿下这不少美酒。</p>

“得，这殿下只怕又被逼婚了。”</p>

王全倒也不嘴碎，只是这稍一揣摩便也就知道陛下找恒亲王是为着什么了，恒亲王如今只除了成婚一条不让陛下满意之外，在朝中的威望直逼于太子。</p>

陛下宠爱恒亲王，与其说父子之间喜爱，倒不如说是用这些宠爱来制衡太子。帝王之术，在这宫中，父子也可以不是父子，君臣却永远都是君臣。</p>

窗外下起了小雨，连绵的雨声打在荷叶上，在湖面上泛起一阵涟漪。</p>

太子两指握着茶盏，转头看向水面。</p>

“安平王昨日入宫面圣，与父皇聊到半夜至归。”安平王家的郡主自中秋之后对恒亲王一见倾心，本陛下就将她与恒亲王赐过婚，哪知中秋家宴见过一面后越发难以忘记。</p>

回去之后以泪洗面，非恒亲王不嫁。</p>

安平王这么些年，深受陛下宠幸，他拉下老脸去恳求，只怕陛下不难动容。</p>

“ 安平王的郡主若是同意入我恒亲王府当个妾室，恒亲王府也不介意多双筷子。”恒亲王单手指着酒杯看着窗外，冷着脸道。</p>

这话有些轻狂。</p>

那可是王府的郡主，又是陛下的宠臣，让去恒亲王府当个妾？不说旁的，朝中大臣，宗亲，只怕也要反对。</p>

他一去西北多年，挣了不少军功。手握兵权，区区一场婚事他要说不娶谁也强迫不了。何况，以他的性子，倒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发愁。</p>

太子不过是随口一言，恒亲王的心思他也懒得揣摩，屋内的酒气一直不散，两人茶水喝得差不多了。</p>

他将水炉给拿下来，换了壶酒上去温。</p>

恒亲王举着酒杯，许久都没喝一口。</p>

科举已经开始，他也如约送贺文轩入考场。他这个人向来随心所欲，查了贺文轩的身份之后，管他是知府的儿子，还是王爷的庶子，立即派人着手让他顶替了个秀才的名号。</p>

科举九日，如今快过了一半，他每日都在等着那幅画。</p>

心绪不宁，却不愿回去，这才来的东宫。</p>

温热的酒香袭来，太子亲自斟了一杯，酒是温热的，三月里的梨花酿还带着一丝丝甜香。他低头闻了一口，没入口 。</p>

恒亲王扭头就瞧见他这番，收回眼神仰起头一口气喝了。</p>

“让庄牧去搬的，听说是你的珍藏。”梨花酿倒不难得，难得的是好的梨花酿，恒亲王来东宫大醉一番，喝了太子的酒倒是没半点的不好意思。</p>

“再珍藏的酒都是让人喝的。”太子轻笑了一声，将酒杯放了下来。</p>

“怎么，你不尝尝？”</p>

昨日喝得半醉，让她闹了脾气，太子想的刚瞧见的一双泛红的眼睛，摇头轻笑了一声换了旁边的茶盏：“酒量不好，喝醉了还要让人伺候。”</p>

恒亲王一愣，随即便是大笑了起来，一时之间烦闷的情绪倒是退散了。</p>

兄弟几人中，他酒量是最不好的，只他去西北七年回来，酒量自然变了。太子喝酒向来克制，喝的不多酒量故而不长。</p>

但少有人知道他喜欢，不然东宫的酒窖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好酒了。</p>

如今听了这话，恒亲王思绪回笼，难得地笑了几声：“这谁这么有本事？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平日里两人在朝中在如何，但毕竟陛下子嗣少，虽不是一母却也是手足。</p>

再细细打量他的眉眼，果真一见平日里雅致如玉的人眉眼间与平日里不同。</p>

太子斜靠在藕粉色的海棠方榻上，月白色的长袍轻垂于地面，姿势颇为几分松懒。那张脸依旧是温润着的，虽与他这个人不符，却依旧是一副让人设下心防的好模样。</p>

听了这话，眉眼仰起细细的笑了一声。</p>

少有人知太子儒雅不过是张皮，何况，恒亲王看人多年，真笑与假笑自然也是看得出的，见了他这样，哪还有什么不明了的：“瞧来是我哪个小嫂子了。”</p>

太子年岁比他大一些，他刚去西北那边，太子刚入主东宫与太子妃成婚。七年过去，东宫的后院中女人不少，大多都是陛下与皇后选的。</p>

皇子向来都是如此，生下来便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滔天富贵，有些东西便是由不得自己做主。</p>

恒亲王开始还以为他会不喜，今日一瞧这模样，倒像是有了上了心的。</p>

“我倒是想去见见了。”</p>

恒亲王随口一句，太子眉心却是皱了一皱，随即道：“性子有些娇，这几日又在与我闹脾气，改日吧。”</p>

虽是手足，但恒亲王到底是成年人，又无娶亲，玉笙是他的女人，他并不乐意她去见外男。</p>

“你这一番推辞……”恒亲王捧着茶盏发笑，眼神落在窗外的莲蓬上，想起上一次过来他还在这捞起两个人来，大概是他后院的女人。</p>

就是不知如今太子惦记的这位，是不是其中的一个了。</p>

“你后院那个落……”转过头，恒亲王下意识的去摸袖口，当初救起的那个小姑娘耳坠还挂在他领口，他随手塞到了袖子里。</p>

如今一摸，倒是摸了个空。</p>

“什么？”太子仰起头。</p>

恒亲王看了一会，倒是一笑，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摇头重新站起来：“没什么。”那小姑娘他当初也没看见模样，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风声只怕是性子聪慧让人瞒住了。</p>

虽本无什么，但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到底是有损清誉。</p>

“天色不早了，我说我该回了。”恒亲王低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小炉子里的酒依旧还在温着，他说完之后推开月室的大门。</p>

太子后一步他出去的，出门后王全便撑着伞在外面候着：“元大人在等您，来了好一会儿了。”</p>

青木骨伞撑在头顶，太子弯腰走入一片雨帘之中。出了静心湖的抄手游廊，侍卫们抬着轿撵在外面候着。</p>

上轿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小的声响。</p>

王全在一旁撑着伞，见殿下不动了转身往身后看去：“殿下，好像是只猫。” 雨下得有些大，砸在油纸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响。</p>

太子从王全手中夺过伞，独自往声响那儿走过去。</p>

扒开假山后的草丛，一只巴掌大的猫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闭着眼睛几乎奄奄一息。王全淋着雨追过来，太监服被雨淋得黏在身上。</p>

“殿下，真的是只猫。”</p>

那油纸伞下的人轻笑一声，太子道：“孤瞧见了。”玄色的长靴伸出去，勾着那猫的脸左右瞧了瞧，瞧见那爪子亮出来，太子又笑了一声。</p>

“救的活，拿着吧。”</p>

“啊？”王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p>

片刻之后，太子的轿撵里，一只巴掌大的猫浑身泥水，脏兮兮地缩在了描金罗绸的迎枕上。</p>

***</p>

玉笙从广阳宫中出来，雨势刚好小了些。</p>

纯良媛与夏良媛坐着轿撵走的，良媛之上才可坐轿撵，玉笙在广阳宫门口恭送两人，起身的时候姜承徽又挨了上来。</p>

“一日不见，姐姐怎么憔悴的多？”</p>

可开口却又知道不妥，故而没敢轻易问。</p>

感受到那打量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玉笙心中轻笑，面上却是越发的愁容。</p>

“我没事，多谢妹妹关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