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假痴不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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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自王府角门入内，径直到得仪门前方才停下。早有女官迎将上来，小太监紧忙撂下凳子，便见帘栊挑开，先行下来个丫鬟，继而才扶着一袭银狐外氅的黛玉行将下来。</p>

有嬷嬷上来迎了笑道：“林姑娘快来，郡主一早儿就盼着姑娘了，若不是拦着，只怕要迎出府来呢。”</p>

黛玉笑着道：“可不好劳烦郡主来迎，那咱们快走吧。哦，是了，此番我还带了礼物来。”</p>

说话间便见紫鹃指挥着两个小太监自马车后卸下一台自行车来。</p>

那女官也是个有见识的，讶然道：“这车子倒是别致，先前王爷也送了郡主一台，奈何上下车实在不雅，郡主骑了两回就不骑了。”</p>

黛玉笑道：“还有这等事儿？这倒是巧了，那厂子本是二嫂子的营生，早几日试着造了这么一台，也不知得不得用，干脆让我借花献佛送了过来。”</p>

女官笑道：“郡主定然欢喜的。”</p>

当下再不多言，女官引着黛玉入内，后头自有小太监将那车子推了进来。方才过了二重仪门，便见披着金红缎面出风毛斗篷郡主跑了出来，其后还缀着两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鬟。</p>

黛玉正要屈身一福，身形方才蹲踞了，便被李梦卿一把扯住，小郡主咯咯笑道：“你可算是来了，园子里的腊梅开得正好，一会子咱们先去赏梅……咦？哪儿来的车子？”</p>

黛玉笑道：“总得郡主好处，我总要回赠一二……”说着又噗嗤一笑：“……说来也是借花献佛，那自行车厂子本就是二嫂子的营生。”</p>

李梦卿直勾勾盯着那弯梁自行车，撇下黛玉两步上前自小太监手中抢过，跃跃欲试道：“你是不知，父王早前送了我一台，我不过骑了两回，父王便说不雅，干脆就将那车子锁了起来。”</p>

说话间跨步上车，单脚蹬地试了试，欢喜道：“这一台刚刚好，那梅花一时半会也不会败了，我先试试。”</p>

说话间猛然一蹬，车把歪歪扭扭一阵，唬得女官与小太监紧忙一左一右护持了，最终不迭声道：“郡主小心些啊！”</p>

李梦卿却笑着不领情：“快闪开，我能行的！”</p>

她自小没了母妃，又得忠勇王宠溺，许是疯玩惯了，因是比之旁的大家闺秀更擅运动。那车把不过歪斜两下，两脚略略点地支撑了，随即便骑行起来。</p>

三进院广阔，李梦卿骑着自行车绕圈而行，时不时自花木间穿行而过，直把黛玉看得心生艳羡。</p>

女官与小太监却如临大敌，四下快步而行，每每拦在犄角处，生怕郡主一个不小心再撞了。</p>

骑行一会子，李梦卿愈发顺手，干脆单腿一撑停在黛玉身前，笑嘻嘻指了指后头的车架子道：“你上来，我带你一段试试。”</p>

小郡主笑容极富感染，黛玉心下原本顾忌颇多，却在那笑容下顿时将心绪抛下，只笑道：“好是好，只是此处太过逼仄。”</p>

李梦卿转动眼珠道：“也是，那不如咱们去园子里耍顽一阵。”</p>

当下二人往后头花园而去，进得四进院时被门槛拦住去路，李梦卿也不用人帮，抬了车把便要将车子抬过去，吓得后头女官赶忙上前抬了车座。</p>

须臾光景进得园子里，遥遥便见几个贵女在一处亭台遥遥招手。李梦卿随意摆了摆手，嚷道：“你们先耍会子，我带林妹妹骑一阵！”</p>

黛玉笑着嗔道：“明明比我还小些，偏要叫我林妹妹。”</p>

李梦卿眯眼笑着观量黛玉道：“你如今没我高了，可不就成了妹妹？莫说了，你上来。”</p>

黛玉撩动外氅，轻轻坐在后架上，李梦卿费力蹬地半晌，这才歪歪扭扭将车子骑起来。</p>

黛玉在后头被晃得身形不稳，只得揽了郡主腰肢，郡主适应一阵，骑行得愈发顺畅，于是便载着黛玉在园子里绕行起来。</p>

冷风扑面，李梦卿却浑不在意，只一个劲儿‘咯咯咯’的笑着。黛玉起初还小心翼翼，如今见果然平稳，便也放开了心绪，一只手扯着小郡主，似泣非泣的眸子笑吟吟观量着眼前飞速逝去的景致。</p>

因着有些时日不曾见李惟俭了，黛玉心下不禁遐想，也不知何时与俭四哥也骑上一回车子，而后无拘无束地在天地间徜徉。</p>

“哇——”</p>

李梦卿一声惊呼，引得黛玉瞬间回神，继而车子颠簸一下，扭头便朝着一旁枯败的花丛扎去。</p>

黛玉慌了手脚，只死死扯住李梦卿，随即二人一头扎进了花丛里。</p>

稀里哗啦——</p>

“郡主！”</p>

“快救郡主！”</p>

十来个太监、女官急急往这边厢奔来。黛玉因坐在后座，仰倒时背脊被那花丛支撑了，因是摔得不重。她扭头去看李梦卿，却见其竟大头朝下扎进了花丛里，如今两腿正四下乱蹬哇哇大叫。</p>

黛玉起得身形，太监、女官也到了近前，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才将李梦卿自花丛里拔了出来。黛玉定睛观量，便见李梦卿面颊上刮了两条血痕，额头还多了个青包。</p>

李梦卿揉着脑门恼道：“哪个混账乱丢鹅卵石，亏得我技高一筹，不然定会一头扎进湖里。”</p>

女官满面寒霜，冷声道：“去查！查不出来，今日打扫园子的一并四十大板！”</p>

李梦卿眨眨眼，忽而面上一变：“骂一通就是了，不用打板子。”</p>

女官哪里肯听：“郡主莫管了，次妃素日里和善，这下头的奴才眼里怕是愈发没有主子了。此番险些害了郡主，不能不罚！”</p>

李梦卿瘪了瘪嘴，也不多言，瞥见黛玉赶忙凑过来扯了其手道：“林妹妹无恙？”</p>

黛玉蹙眉道：“我无恙，倒是你……额头碰了这般大个包，一会子怎么与王爷交代？”</p>

李梦卿却嬉笑着浑不在意道：“父王早就习惯了，不过是责骂一通，又不会真个儿动手打我。林妹妹放心，我身子骨结实着呢，去年从树上掉下来养了两天就好了。”</p>

黛玉愈发哭笑不得，暗忖也就是忠勇王才会将郡主宠成这般吧？</p>

自行车被小太监推走了，任凭李梦卿如何求告也无用。沮丧的李梦卿只得与黛玉往回步行。</p>

黛玉后怕道：“亏得伱没大事，不然我还不知如何自责呢。”</p>

李梦卿便道：“你送我物件儿，我方才却拖累了你，再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p>

黛玉却知，寻常宗室贵女又岂会与人讲道理？如李梦卿这般的的确少见。</p>

黛玉张口正要再说，就见李梦卿顶着额头的青包笑道：“你我相交贵在真心，你可别学着那些人一般总是奉承着。”</p>

“嗯。”黛玉应下，说道：“二嫂子此番本要请郡主做个广告呢。”</p>

“广告？”</p>

“广而告之，让外头都知道知道有自行车这回事儿。”</p>

“原来如此——”李梦卿蹙眉思量，忽而合掌跳脚笑道：“——小事一桩！改明儿我也起个社，就叫……唔，骑行社！嘻嘻，到时一准儿有那心思不正的买了自行车凑上前来。”</p>

黛玉便道：“郡主也不用如此的。”</p>

李梦卿却道：“顺手为之，反正我也喜欢那车子。”说到此节，李梦卿忽而敛去笑意，蹙眉嘟嘴，满脸的不高兴。</p>

“这是想起什么了？”黛玉停步问道。</p>

此人二人正停在小径弯角，两边都是红艳艳的红梅。李梦卿抬手弯了一支红梅道：“只怕我也快活不了几年了——昨儿次妃又与父王说起我的婚事。”</p>

黛玉便劝慰道：“婚丧嫁娶，生为女子总要有这么一遭的。”顿了顿，又道：“且郡主来日是招仪宾，府中还不是你来做主？”</p>

李梦卿愁眉不展道：“虽是这般说，可心下还是空落落的。”说话间抬眼瞥了黛玉一眼。</p>

有些话李梦卿不好说出来，昨儿夜里次妃又埋怨唠叨了一遭，因着的还是那李惟俭。李梦卿只遥遥见过一回，如今连模样都记不清了，偏生每每提及婚事便绕不过去这位新晋的李伯爷。</p>

年少有为，有陶朱之能，为人又沉稳，这些夸赞的话次妃也不知提及了多少回，听得李梦卿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昨儿又偶然听闻，那位李伯爷婚事早已定下，说是已故林盐司上书求肯了皇伯父，只待眼前这位闺中密友除服后便会降下赐婚旨意来。</p>

李梦卿心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忽而便笑道：“莫说我了，倒是林妹妹好事将近呢。”</p>

黛玉眨眨眼，不明所以道：“哪里来的好事儿？”</p>

“连我都瞒着？昨儿听次妃说了一嘴，只怕过几个月林妹妹就要得了赐婚旨意呢。”</p>

黛玉便笑道：“这等事我如何好说出口？再说也不是有意瞒着，实在是——”</p>

李梦卿摆手道：“知道知道，父王说了，是怕有人吃绝户……额，我不是有意的。”</p>

黛玉展颜笑道：“林家大房只剩我一个孤女，可不就成了绝户？郡主又不曾说错。”</p>

李梦卿性子爽利，见黛玉不在意，她自己也就不在意，因是咯咯笑了一阵才道：“瞒了我许久，亏我前头还想着为你物色如意郎君呢。”</p>

黛玉掩口笑道：“郡主自己个儿愁得不行，偏要还想着我，我可要先谢过了。”</p>

李梦卿笑着摇头：“不一样的。”</p>

的确不一样，黛玉这等贵女，又有林如海遗留的政治资源，才俊之士定会趋之若鹜；反观李梦卿就少了许多选择——谁也不想为了个仪宾就搭上自己个儿的前程。</p>

李梦卿一句带过，玩味着看向黛玉，扯了其手儿道：“李伯爷早年寄居荣府，想来林妹妹定然是见过的。”</p>

心头晃过初见时情形，黛玉心绪莫名，便笑着颔首。</p>

李梦卿又催问道：“都说李伯爷少年老成，他私下是不是也是一本正经的老古董？”</p>

“老古董？”黛玉眨了眨眼，暗忖：俭四哥哪里跟老古董沾边了？二人起初相处起来，俭四哥还是一副温厚兄长模样，也知晓黛玉心思。待如今愈发熟稔，不免便露出性子里的诙谐来。</p>

因是她歪头笑道：“可不是老古董呢，前些时日告假在家，我还道他是病了，不想丫鬟来说，他竟看了半个时辰钉马掌，这才误了坐衙时辰。”</p>

“哈？”李梦卿心下莫名，闹不清楚那钉马掌有何好瞧的。</p>

黛玉又道：“去年还说要用绸布缝个大风筝，而后从高处跳下，如此便能如鸟儿一般滑翔了。亏得丫鬟们拦着，不然说不得他还真就跳了。”</p>

“哈哈哈——”李梦卿拍着大腿爽朗大笑。心下愈发觉着那位李伯爷有趣……大风筝啊，她也想跳一遭，就是父王一准儿不让。</p>

李梦卿笑过了，瞧着黛玉眼中的光彩，不禁羡慕道：“如此说来，林妹妹与李伯爷也是两情相悦了，真真儿是羡煞旁人。”</p>

黛玉笑着没言语，想起李惟俭来心下满是熨帖。</p>

此时就听李梦卿又道：“不过我听闻李伯爷好似有些……贪花好色？才多大年纪，家里姨娘就数不过来了。”</p>

黛玉笑着解释道：“哪里就数不过来了？他顾念旧情，那几个多是一直随着他的丫鬟。只一个姨娘，还是机缘巧合纳进家门的。”</p>

“那也不少了，林妹妹就不曾吃醋？”</p>

吃醋？黛玉忽而想起了宝琴来。不过自打宝琴进了伯府，好似俭四哥心下的涟漪也逐渐平缓起来，如今又是对自己一心一意的。</p>

因是她便说道：“勋贵人家，多几个姬妾也是寻常。再者，只要她心中有我，我又何必管着他？”</p>

李梦卿瘪嘴道：“你倒是想得开。哎，我就算想要想得开，只怕父王也不肯呢。”</p>

黛玉眼珠转动戏谑道：“郡主春心萌动，莫非也有了意中人不成？”</p>

“讨打！”</p>

两女顿时闹作一团，好半晌才以黛玉求饶告终。二人转过红梅往远处缓步而行，黛玉忽而说道：“是了，过几日我要去干娘家中小住几日。”</p>

“给事中胡大人家中？”李梦卿撇嘴道：“妹妹那两个兄长一个赛一个的书呆子，无趣得很。”</p>

黛玉笑着没应声，想着脱离王夫人掌控，心下便说不出的快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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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掀开窗帘，目视着李惟俭与巡城兵马使在衙门前彼此拱手告别，旋即往马车这边厢行来。</p>

不待李惟俭登车，平儿紧忙挑开了帘栊来：“俭四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