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泼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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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吩咐了，鸳鸯便笑着应下。</p>

内中一应人等，都笑吟吟看向宝钗，薛姨妈就道：“我的儿，老太太这般疼你，过后儿可得好好孝敬了。”</p>

宝钗笑着娴静应下，心下却不以为然。她自是知晓老太太三番两次冷嘲热讽，就是存心要将薛家赶走。贾母心下不待见她，她又变不成黛玉、湘云乃至探春的性情，若果然学了那三者，只怕又要恶了姨娘王夫人。</p>

与其如此，莫不如抱紧王夫人，左右老太太年事已高，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不管事儿了。</p>

因是宝姐姐心下极不以为然。</p>

众人在蘅芜苑略略盘桓，出来便听闻唱词声遥遥传来。贾母就笑问：“凤丫头，可是你安排的戏班子来了？”</p>

王熙凤就道：“老祖宗，我不过请了耍百戏的来，想着咱们家养着十二个小戏子，每日家排演不缀，总要演上几出才是。”</p>

“正是，”贾母抬眼观量了下天色，便道：“天近午时，俭哥儿也估摸着快来了吧？”</p>

王熙凤就道：“估摸着差不离，我看咱们不如先去凸碧山庄，吃些茶点，说不得过会子俭兄弟就到了呢。”</p>

贾母应下，又道：“是了，险些忘了，尤氏怎地没来？”</p>

王熙凤就道：“老太太不知，方才那会子她家二姐、三姐联袂而来，这会子想是姊妹三个在说话儿呢。”</p>

贾母眼见再无缺漏，便笑呵呵应下，领着众人往凸碧山庄而去。</p>

自蘅芜苑出来，便是极平稳的宽路，一路蜿蜒至凸碧山庄。那凸碧山庄前廊后厅，四面无墙，只以廊柱支撑。此处位于大主山上，地势最高，后头便是薛姨妈曾经住过，如今安置十二个小戏子的梨香院。</p>

因着这会子秋风渐起，王熙凤生怕贾母等人着了凉，便赶忙命人四下围了帷幕，如此既不妨碍四下观景，也免了秋风吹透之苦。</p>

李纨早已命人将桌椅摆放了，因着邀了伯府女眷，是以此番足足开了四席。众人依次落座，王熙凤方才安排人上了茶点，那十二个小戏子便一并来了。</p>

贾母问过所学曲目，便让小戏子们随意演几个曲目来。</p>

不一时，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神怡心旷。</p>

不觉便到了午时，王熙凤领着湘云张罗着，此时走不开，便悄然唤来平儿，低声吩咐道：“你去前头瞧瞧，叫二爷迎一迎俭兄弟。再去看看珍大嫂子，若是二姐、三姐没走，就叫了一齐来。”</p>

平儿应下，悄然出了凸碧山庄，绕过省亲别墅，转眼便自聚锦门旁的小门出来。此处前头便是李纨房，一旁则是凤姐院儿，那凤姐后院单独开了个小门，容尤氏主仆进出。</p>

平儿正想着先行去到前头书房寻贾琏，忽听得后房里欢声笑语，隐隐听得贾琏调笑之声。</p>

平儿顿时停步，思量着又往凤姐后院来。方才从小门进来，就见尤氏正坐在庭院里做着女红。</p>

瞥见平儿，尤氏面上顿时一变，赶忙丢了针线起身嚷道：“哟，平儿姑娘怎么来了？”</p>

内中顿时为之一静。</p>

那尤氏生怕平儿到得近前，因是紧忙迎了几步，扯着平儿的手道：“凤丫头叫你来的？”</p>

平儿故作不知，笑道：“是呢，奶奶问大奶奶呢，若是二姐、三姐还在，就邀着一并进园子吃酒、听戏。”</p>

尤氏笑道：“她们啊，这会子就要走了。平儿姑娘先去，我过一会子就去。”</p>

平儿应下，又意味深长道：“大奶奶快些，我们奶奶可是等不及了。我先去前头寻二爷，算算时辰这会子俭四爷也该到了。”</p>

尤氏应下，笑着将平儿送出。</p>

眼见平儿远去，这才略略松了口气。</p>

小心将院门关上，转头就见贾琏满脸红晕，脸颊还沾染了胭脂，醉眼迷离地行了出来。</p>

二人相见，那贾琏笑吟吟也不尴尬，尤氏就笑道：“快去前头，莫让平儿寻不着你。”</p>

贾琏就道：“怕什么？她一个通房丫鬟还能管到我不成？”</p>

尤氏道：“她是管不着，凤姐儿可管得着。”</p>

贾琏笑而不语，随意一拱手，便要迈步而出，一边厢说道：“我去迎了俭兄弟，过会子再来。”</p>

尤氏紧忙将其扯住，掏出帕子来紧忙给贾琏擦拭了，道：“仔细让人瞧出来。”</p>

撤了帕子，却见贾琏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个儿。尤氏顿时心下羞赧，赶忙垂头欲走，却被贾琏一把攥住手。</p>

尤氏惊得说不出话来，贾琏笑吟吟将那帕子夺过，低声说道：“好嫂子，帕子脏了，待我洗干净了再还你。”</p>

隐约听得内中二姐、三姐说话，尤氏赶忙挣脱了，那贾琏笑吟吟又瞥了一眼，这才扭身而走。</p>

出得小院，贾琏大步流星而去。尤氏松了口气，缓了半晌方才转头进得房中，便见席间杯盘狼藉，二姐面色酡红，三姐衣裳半解。</p>

尤氏叹了口气，赶忙道：“快拾掇了，赶紧家去吧。”</p>

二姐有些不舍。那贾琏能说会道，出手又极大方，委身与他料想也是好事；三姐却瞧得分明，冷笑道：“姐姐不说我们也该走了。今儿可是那母老虎生儿，若是撞破了，说不得会闹出人命呢。”</p>

尤氏冷着脸不言语。宁国一脉垮台，贾珍、贾蓉流放，独剩个明哲保身的贾蔷独自过活，转头连大老爷贾敬都去了，尤氏便觉身似浮萍，再没了指望。</p>

尤老娘领着二姐、三姐走访几回，每回不是趁机盘剥，便是递小话，话里话外有意促成二姐、三姐与贾琏。</p>

如今贾琏行情自是水涨船高，宁国一脉一垮，贾琏承嗣成了族长，手中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相貌堂堂，身边儿除去凤姐，就只有个通房平儿。</p>

若给贾琏做了妾室，以二姐、三姐品貌，好歹也是个良妾。那凤姐惯会吃醋，说不得就此便与贾琏闹将起来。如此一来，至不济也是良妾，好一好，那凤姐一去说不得继室都有指望。</p>

尤氏心下无定，几回便被尤老娘说得动了心思。每每趁着凤姐走亲访友或是去城外看顾营生，便打发丫鬟将二姐、三姐叫来。</p>

一来二去，那贾琏也有了默契，单等着凤姐有事外出时等在家中，三回倒有两回能等到二姐、三姐。</p>

尤氏就道：“你们两个将二爷勾得起了火，便是二奶奶不来也要闹出人命了！”</p>

二姐闷头不语，三姐大笑不已。过后果然拾掇齐整了，被那尤氏送出府邸。</p>

却说贾琏匆匆往前头而去，半路正撞见平儿。</p>

平儿纳罕道：“二爷这是打哪儿来？”</p>

贾琏随口胡诌道：“后街贾珩请吃酒，我估摸着这会子俭兄弟快来了，赶忙往回赶。”</p>

平儿将信将疑，只将凤姐的吩咐转述了一遍，这才往大观园而去。贾琏心下怅然若失，自己个儿到了书房里，略略坐了会子便心下痒痒，一时间坐也不是、卧也不是。</p>

等不来李惟俭，又见尤氏将二姐、三姐送出府邸，贾琏顿时愈发烦闷。他这会子刚被两个尤物勾得起了兴，又怎肯寻小厮去泻火？</p>

思来想去，忽而想起了老相好来。当即自袖笼里点算出些许银票，唤过小厮，低声吩咐道：“你去寻鲍二家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p>

小厮面上为难，说道：“二爷，要不咱换个时日？过会子俭四爷可就要登门儿了。”</p>

“伱知道什么？快去，少不了你的好处！”</p>

言罢丢过去一枚银稞子，小厮顿时眉开眼笑而去。</p>

过得好半晌，小厮来回话，只说那鲍二家的应承了，贾琏搓手踱步，心下愈发长了草。</p>

正当此时，有小厮来报，说：“二爷，俭四爷车马方才回了伯府，打发人来知会，说是过会子径直从会芳园过来。”</p>

贾琏应下，心中极为不耐，满脑子都想着二姐、三姐与那……尤氏？因是心不甘、情不愿往大观园而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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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惟俭这日纳罕着回返家中，甫一下车，便听吴海平来报：“老爷，薛二爷来了，这会子正在偏厅等着呢。”</p>

李惟俭笑道：“文斗定是听了风声，你且将他引来书房。”</p>

吴海平应下，赶忙亲自去引。他自知自己个儿的妹妹琇莹再如何也比不过新来的宝琴，只不过是李惟俭顾念旧情，这才许了姨娘。</p>

那薛文斗极有才略，如今颇得老爷青眼，因是吴海平又哪里敢怠慢？</p>

不片刻吴海平将薛蝌引入书房里，陪着等了须臾，才见换过一身常服的李惟俭缓步而来。</p>

薛蝌紧忙起身笑着恭贺道：“在下恭贺伯爷荣升一等伯。”</p>

李惟俭随意摆了摆手，自顾自落座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文斗也坐。”</p>

薛蝌笑着落座，说道：“头晌得了信儿，正好下晌午时，在下便紧忙来恭贺。”</p>

李惟俭嗔道：“文斗啊，你我之间就莫要客套了。”</p>

薛蝌笑着应下，又道：“伯爷此番荣升，却是首辅与大司徒出的力？”</p>

李惟俭颔首道：“想来是投桃报李。”</p>

眼见薛蝌蹙眉思忖，李惟俭又道：“你如今莫要想朝局，我与恩师早已绑定，断无背弃之理。我先前有数策献于老师，老师恐我木秀于林，又怕四下树敌，这才转手将此策递于陈宏谋。</p>

呵，那陈宏谋也不知怎么察觉那数策出自我手，想来是要结个善缘，干脆寻个由头给我升了爵。”</p>

薛蝌拱手正色道：“伯爷这一等伯实至名归，错非伯爷所创水泥务，今秋汛期，江南还不知死伤多少百姓。”</p>

今秋黄、淮泛滥，报急文书三日一封，亏得新晋河道总督庄有恭征发二十万民夫死守堤坝，加之又用水泥堵住决口之处，方才保了黄、淮百姓安平。事后庄有恭自是升了文爵，其人又将功劳推在了水泥务的创办者李惟俭身上。</p>

朝廷与皇帝本待将此事压下，毕竟十六、七的公、侯实在有些惹眼。奈何此番新党一系投桃报李，连连上书为其请功，政和帝只得顺势而为，给李惟俭晋了一等伯。</p>

李惟俭自是知晓自己个儿几斤几两，也不将这等奉承话放在心中。说过些许公务，转而道：“文斗那家产可要了回来？”</p>

薛蝌颔首道：“便是这两日功夫了。”顿了顿，又道：“夏家也是倒霉，若得知陪嫁被大房挪用了，还不知闹出什么事端呢。”</p>

李惟俭笑而不语，这些又与他何干？嘎了口香茗，说道：“我与文斗不见外，若文斗要回了家产，可将部分投于船舶动力厂。”</p>

薛蝌瞬间领悟，说道：“伯爷那厂子……可是要投产了？”</p>

李惟俭苦笑着道：“不容易啊。”</p>

船用蒸汽机一早就造出来了，奈何怎么将其移植到船舶上，自开年以来李惟俭大半心思都在此事上。又先后汇集了实学大家数十人，开出万两赏格，直到如今方才被一众人等群策群力的解决了。</p>

“下月厂子迁到津门，所产机械可乘船顺风而下，一路到得江南各地。”</p>

薛蝌道：“伯爷何不在金陵、松江等地设厂？”</p>

李惟俭笑着摇头：“还不是时候啊。”</p>

一则远离原料产地，二则江南也缺乏燃煤。</p>

薛蝌没提及宝琴，略略坐了会子便起身告辞而去。李惟俭打发了吴海平去送，这才施施然往荣国府而去。</p>

自凝曦轩过木桥，又过角门，迎面便见大丫鬟笑吟吟迎在此间。</p>

鸳鸯上前见礼，道：“二爷先前与后街珩大爷饮过一场，这会子有些醉了，便打发我来迎四爷。”</p>

李惟俭颔首笑道：“素日里我都是自己溜达着就来了，也不用谁迎。”</p>

当下二人往园内而去，方才行两步，便见一人自南面长廊曲洞失魂落魄而来。</p>

李惟俭驻足，道：“那不是宝玉？”</p>

鸳鸯瞧了一眼，低声说道：“宝二爷方才与太太拌了嘴，太太数落几句，这会子想是上了心。”鸳鸯又瞥了几眼，眼见袭人跟在后头，便道：“四爷放心，有袭人看顾着，出不了什么事儿。”</p>

李惟俭也不在意，当下随着鸳鸯往凸碧山庄而去。</p>

却说宝玉游逛半日，任凭袭人如何拉扯，口中只念念叨叨，竟似发了癔症。袭人情知宝玉又发了痴病，这病旁人劝不得，说不得什么时候自己个儿想通透了，便也就好了。</p>

自长廊曲洞出来，石子甬路北面是玉皇庙，右面便是栊翠庵。栊翠庵前有一亭子，宝玉这会子游逛得饥渴，便到亭中落坐。</p>

袭人随在一旁，劝说道：“二爷，走了半日，也该回去用饭了。”</p>

宝玉回过神来，笑道：“用的什么饭？等我化作一股子青烟，风一吹就散了的时候，也就不用用饭，更不用你们管着。那时候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哪里去就去了。”</p>

袭人蹙眉道：“二爷这话说的，我又能往哪里去呢？”</p>

宝玉正待说话，忽见东禅堂后转出个一身百衲衣的女子，手中托了个瓦罐，遥遥瞥了宝玉一眼，略略颔首便自行到得花丛旁，专心采撷起来。</p>

宝玉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女子身形好似有韵律一般让人痴迷。半晌，眼见女子采撷过了花瓣要回返，宝玉紧忙起身追了上去。</p>

袭人叫嚷几声，又如何叫的住？</p>

转眼宝玉迫近，脚下又犹豫起来，忽而自觉好似有些唐突。不料，那女子忽而驻足回首，上下扫量了宝玉一眼，说道：“你……是宝玉？”</p>

宝玉道：“姐姐也知道我？”</p>

那女子不见回答，略略踌躇，说道：“我正要煮茶，你可要尝尝？”</p>

宝玉不迭应下，亦步亦趋随着女子过了山门，往栊翠庵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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