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凭势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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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腊月，却说这日赶上休沐，紫鹃想着俩月不曾回家了，便与黛玉告了假，一早儿便出得荣国府，朝着自家寻去。</p>

出得宁荣街来，正要寻骡车雇了，往外城石板胡同去。左等右等，不见骡车过往，忽而一人拉着一辆怪模怪样的两轮车停在紫鹃身前。</p>

那车夫双手拉着两条长杆，其后车厢也不曾封闭，头上倒是有遮挡风雪的棚子。</p>

那车夫呲牙笑道：“姑娘可要坐车？便宜！”</p>

“这是何物？”</p>

“人力车，工部造器坊上月方才造出来的。”</p>

紫鹃问道：“到石板胡同多少钱？”</p>

那车夫盘算一番，道：“三十文……换成骡车，少说收姑娘八十、一百的。”</p>

竟然这般便宜？紫鹃月钱不过一吊，还要留下一些采买胭脂水粉，自是想着俭省一些。因是当即应下，小心上了人力车。车夫吆喝一声，抬起车杆，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城外跑去。</p>

紫鹃捧着小小包袱心下新奇，但觉这人力车虽简陋，却感觉比骡车平稳多了。迎面时而便碰见一辆这般的人力车，路过猪市口还瞧见几个赶骡车的与十来个拉人力车的厮打起来……</p>

因着车身小，那车夫于人群中好似泥鳅般来回穿梭，素日里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不过两刻便到了地方。</p>

付了车资，紫鹃进得胡同儿里，走不多远便进了一处大杂院。与邻人略略言语，紫鹃停在一处厢房轻轻唤了声儿，房门立马推开，妇人笑吟吟将紫鹃扯进厢房里。</p>

“还想着你这个月不回来了呢。”</p>

紫鹃坐在炕头，说道：“府里头为着省亲的事儿，上上下下忙作一团，也是今儿才得了空，赶忙就跟姑娘告了假……我爹呢？”</p>

其母盘坐炕沿道：“卖杂拌儿去了。”</p>

紫鹃蹙眉纳罕道：“上回不是跟爹说过了，这冬天也有暖棚菜。”</p>

妇人撇嘴道：“快莫说了，馊主意。那暖棚菜腾贵，一捆菠菜瞧着一斤出头，不卖三钱银子都回不来本儿，你爹拿了一回，足足卖了三天才卖出去。算算还没卖杂拌儿赚的多呢。”</p>

所谓卖杂拌儿，便是干果、果脯混在一处，一小包三个大钱，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赚得不过是个辛苦钱。暖棚菜与之相比出息多了不少，可平头百姓又有几家舍得花费大价钱就为了冬日里吃一口青菜的？</p>

紫鹃眉头不展，道：“是我想差了——”说话间紧忙自袖笼里掏出荷包来，将兑好的几枚碎银子递给其母：“——娘，这银子你收下贴补家用吧。”</p>

往常其母虽唉声叹气，却从不拒绝，不料这会子却道：“这银钱还是伱留着吧。等你爹将杂拌儿发卖的差不多，我跟你爹就换个营生。”</p>

“换个营生？”</p>

其母难得露出笑模样，压低声音道：“可不好跟外人说嘴……你爹上月卖杂拌儿遇见了个贵人，给介绍了个打更的差事，管吃管住每月一两银子。”顿了顿，又道：“听说还缺做饭的，你爹说我到时候也去试试，说不得一个月也能赚上一吊钱呢。”</p>

京师百姓，五口之家，一年有个二、三十两银钱便够过活。管吃管住，还给一两银钱，还有这等好事儿？便是什么都不会的母亲，若去帮厨都有一吊钱……紫鹃心下忽有所感，忙问：“娘，那贵人到底是谁啊？”</p>

其母便道：“听说是那厂子的管事儿。”</p>

“厂子？”</p>

“就是南面那劳什子蒸汽机厂子，整天冒黑烟的那个。”</p>

这下紫鹃便是再吃顿也恍然过来，那所谓的贵人，定是俭四爷打发来的。俭四爷……还真真儿是言而有信呢，只是或许贵人事忙，如今方才想起来吧？</p>

紫鹃帮着母亲操持家务，待晌午父亲挑着担子回来，瞥见紫鹃，顿时乐呵呵出去切了一刀肉，又打了一角酒回来。这一日紫鹃家中其乐融融，待到申正过了，她这才依依不舍地出得家门，往荣国府回返。</p>

许是那人力车还是少，等了好半晌也不曾等到，紫鹃咬牙雇了骡车，临近酉时方才回了荣国府。</p>

不料刚进角门，忽听身后招呼，停步便见平儿领着个丫鬟笑吟吟追了上来。</p>

紫鹃便笑问：“平儿姐姐这是哪儿去了？”</p>

平儿笑道：“还能哪儿去？二奶奶如今不好走动，那庄子里可不就得我去照看着？你这是刚从家来？是了，下头管事儿的说你爹就来了一回就不来了。”</p>

紫鹃连忙道恼：“这却是我的不是了，本道暖棚菜供不应求，不料市井百姓还是嫌太贵，我爹进了一回，卖了足足三天方才卖完，算算竟比不得卖杂拌儿赚的多呢。”</p>

二人说话间进了仪门，平儿便道：“是了，如今这暖棚菜虽说便宜了不少，可还是太贵。不过也不好说，说不得三五年的，就连平头百姓也吃得起了呢？”</p>

这却非是平儿信口雌黄，而是王熙凤眼见暖棚营生日进斗金，那缮国公家眼看遭受不住，便动了心思，想要将缮国公家中的暖棚一并买下来。</p>

凤姐儿心很大，想着先将京师的暖棚营生尽数笼络在手，其后太原、西安、津门、济南……这北方大城多的是，说不得单单靠着暖棚营生就能赚个百万家资呢。</p>

方才到得向南大厅，忽听得身后哀嚎声不绝，转头儿便见小厮背着哭嚎的贾环快步进了角门。</p>

眼见后头还有个小厮随行，平儿紧忙过问道：“这是怎么了？”</p>

那小厮撇撇嘴道：“莫提了，环三爷跟着后院儿贾芹耍顽，不知怎么过路的马车惊了，好巧不巧将环三爷给撞了个正着。”</p>

“唷，人没事儿吧？”</p>

小厮道：“怕是伤了胳膊。”</p>

平儿紧忙道：“那赶紧去叫太医，伤筋动骨的可不好耽搁了。”</p>

小厮应下，紧忙追着前头而去。</p>

出了此事，平儿暗自思忖，再没了说话儿的兴头，过了向南大厅二人分开来，紫鹃朝着贾母院儿行去，平儿则过穿堂，自夹道绕行，进东院，随即就听得赵姨娘那好似杀猪般的叫骂声。</p>

过两道角门，绕过粉油影壁方才到了凤姐儿院儿。刚要进门儿，便见丫鬟善姐自内中行了出来。</p>

平儿笑问：“奶奶打发了差事？”</p>

善姐就道：“奶奶隐约听得前院儿哭喊，打发我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儿。”</p>

平儿便道：“甭去了，我刚好知道。”</p>

善姐就笑道：“那倒好，省了事儿了。”</p>

善姐掀开帘栊，让平儿入内。平儿转过厅堂，便到了暖阁里。抬眼就见凤姐儿右脚打着夹板，如今正靠坐炕桌旁，借着烛光端详着账目。</p>

眼见平儿归来，凤姐儿忙问：“暖棚那头儿如何了？”</p>

平儿解下外氅，善姐紧忙接过，平儿便笑道：“还能如何？昨儿红玉去看了半日，今儿我又去了，料下头人也不敢怠慢了。”</p>

王熙凤蹙眉道：“可不敢小瞧了。上次那事儿又是谁传出去的？如今还查不分明。这庄户瞧着老实本分，为个仨瓜俩枣的，什么事儿都能说嘴。多去走动巡视，也免得下头人怠慢了。”</p>

因瞥见善姐还在，王熙凤便问：“扫听到了？”</p>

善姐看向平儿，平儿就道：“刚进府就听见环三爷哭喊，却是街上游玩被惊马给撞了。我瞧着，只怕胳膊使不上气力了。”</p>

王熙凤哼哼一声，没言语。若换做往日，说不得王熙凤还得去寻贾蓉、贾蔷这些后辈为自己报仇。可如今又是不同，操持那般大营生，暖棚里庄户数百，又有新聘的护院数十。</p>

王熙凤砸下二十两银钱，自有手下人寻了青皮喇咕料理此事。听闻那贾环只是断了胳膊，王熙凤心下不过稍稍解气。正是紧要的当口，错非贾环使坏，她何至于困在炕上不能动弹？</p>

这里外里，也不知耽搁了多少事儿。</p>

平儿有话说，扭头吩咐善姐：“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归置吧。”</p>

善姐应下，福身告退。待其走远，平儿才道：“奶奶往后可不敢这般莽撞，那些青皮喇咕没个轻重的，若是撞死了人，说不得就得摊上官司！到时候那些青皮喇咕一准儿将奶奶供出来。”</p>

王熙凤却浑不在意，只道：“撞死他才解恨呢！真真儿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那赵姨娘就不是个省心的，环哥儿瞧着只怕还不如赵姨娘。”</p>

平儿不知如何劝说，似贾环这般年岁，正是熊孩子的时候。每日家调皮捣蛋，也不知惹出多少祸事来。</p>

说话间外间婆子出言，却是贾琏回来了。</p>

平儿紧忙起身，挑开帘栊，贾琏便熏熏然行了进来。</p>

“今儿可好些了？”贾琏说话间便挨过来，探手便要摸凤姐儿的小腿。</p>

王熙凤手疾眼快，探手轻轻抽了下，蹙眉道：“这才多咱功夫？总要一二月才见起色。”嗅了嗅，又道：“又去哪儿喝得黄汤？一身酒气，熏死个人。”</p>

贾琏便道：“今儿珍大哥做宴，蓉哥儿、蔷哥儿跟着胡闹，我就多喝了两杯。”</p>

王熙凤纳罕道：“珍大哥无缘无故请的什么酒？”</p>

贾琏笑着意味深长道：“今儿尤老安人领着二姐、三姐登门儿了。”</p>

“又来？”自打秦可卿过世，尤二姐、尤三姐逐渐长成，出落的愈发标致，尤老娘三不五时便领着俩女儿上门打秋风。</p>

王熙凤本道尤老娘是想尤二姐、尤三姐做了贾蓉续弦，可宁国府风声传闻，贾珍竟与二姐、三姐顽笑不忌，隐隐有打情骂俏之意。</p>

且贾珍自秦可卿过世后，又纳了几房姬妾，终日纵情声色，宁国府风评大坏。因是王熙凤心下厌烦，皱眉数落道：“往后东面儿少去，喝多了黄汤，说不得做下那等没脸子的事儿来！”</p>

“呵，你道没有？”贾琏凑将过去，附耳低语一番，王熙凤顿时骇然不已。</p>

惊愕看向贾琏：“还，还能这般？珍大哥与蓉哥儿他们……”</p>

贾琏心中痒痒，不无艳羡之意，口中却道：“东府的事儿，咱们也管不得。诶，你可别外传。”</p>

“我听了都怄得慌，谁会传这等糟心事儿！”</p>

贾琏又道：“方才蓉哥儿说，那赖升家的小子，过到俭兄弟家中作小厮了？”</p>

“还有这回事？”</p>

贾琏便道：“蓉哥儿说这厮手脚不干净，被他教训了两回，许是心下害怕，这才求了珍大哥放了身契。啧啧，没想到又跑去了俭兄弟家中。”</p>

王熙凤顿时上了心，道：“回头儿须得跟红玉言语一声儿，平儿，这事儿记下了。”</p>

“哎，记下了，奶奶。”</p>

贾琏道：“我只怕不只是手脚不干净，蓉哥儿提起那厮恨得牙痒痒，还说待哪日见着了，定要给他个好儿呢。”</p>

夫妻二人又略略说过一会子闲话，贾琏便赔笑道：“凤儿，这都十几天了，你看我这——”说话间扭头打量一旁的平儿。</p>

平儿自是知晓其意，顿时羞得偏过头去。</p>

王熙凤冷笑一声，说道：“我道二爷这般好心，还知寻我说些话儿，原是又来打平儿的主意。也罢，既然如此，平儿夜里就跟二爷一道儿睡吧。不然我去外间，正好儿跟你们腾地方？”</p>

“额，你这话儿说的——”</p>

贾琏搓手还不曾说完，就听平儿道：“这却不巧了，今儿天葵刚来，二爷还是自个儿睡书房吧。”</p>

王熙凤噗嗤一声笑了，贾琏眨眨眼，顿时恼羞成怒，起身一甩衣袖，道了声‘晦气’便气闷而去。</p>

待其一走，王熙凤就道：“三不五时的，也容他吃一回甜头儿，不然这吃不饱，只怕总要惦记外头的。”</p>

平儿却道：“奶奶，我方才可是实话实说，今儿真来了。”</p>

王熙凤笑吟吟不言语，心下又哪里肯信？</p>

转过天来，方才用过早饭，王熙凤正与几个管事儿婆子交代事宜，来旺媳妇便来报：“奶奶，李伯爷身边儿的小厮来给奶奶送了个物件儿。”</p>

“物件儿？”王熙凤心下纳罕，不知李惟俭送了什么，连忙问道：“是都有，还是单送我的。”</p>

来旺媳妇就笑道：“这回是单送奶奶的。”说话间朝后招呼：“快抬进来。”</p>

帘栊挑开，两个粗使丫鬟将一具按着轮子的椅子抬了进来。王熙凤一扫量，便见两侧有窄胎，半铁半木质地，靠背、扶手上还雕琢了鸟兽花纹。</p>

王熙凤略略思忖便想到了用处，顿时笑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儿？”</p>

来旺媳妇儿笑道：“那小厮说，俭四爷寻思着奶奶行动不便，就命人造了这轮椅，说坐在上头，由人推着走也能四下走动。”</p>

平儿顿时喜道：“奶奶快试试。”</p>

当下平儿并婆子扶着王熙凤下炕，坐在轮椅上，平儿亲自推了，便在房中来回走动。王熙凤顿时咯咯咯笑个不停：“诶唷唷，瞧瞧俭兄弟这心思，我看着轮椅伤了腿脚能用得，这上了年岁也用得。办个厂子造出来，就算不能大富大贵，可赚个小富是跑不了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