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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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闻听此言，便不再多说。她本就性子绵软内秀，也是因着李惟俭要派人去寻她娘亲，这才事事关切。</p>

过得须臾，李惟俭正起身舒展身形，便见张嫂子又回来了。</p>

李惟俭蹙眉道：“怎么，那人闹腾了？”</p>

张嫂子忙道：“不是，那人说了些尖酸话就走了。是知府衙门打发人送了请柬。”</p>

李惟俭接过来，心下暗忖，这会子金陵知府可还是贾化贾雨村，上回与林如海言谈，因着其恶疾缠身、精神不振，倒是忘了提及此人。</p>

因着薛蟠的事儿，李惟俭心下对贾雨村颇有成见。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此番正好借此观量一番贾雨村到底是何等人物。</p>

见酒宴定在了明日晚，李惟俭便道：“劳烦张嫂子回话，就说我到时一定准时赴宴。”</p>

张嫂子顿时长出了口气。还好俭四爷应承了，这甫一回来，先得罪了金陵织造，转头再得罪了府尊，李家这往后的日子只怕就难了。</p>

略略休憩一阵，李惟俭寻了吴海宁，打发其去贾家老宅寻贾琏，约琏二哥后日同游秦淮河。</p>

晴雯听得此言，顿时暗暗蹙眉。</p>

那十里秦淮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俭四爷虽洁身自好，可说不得就会有狐媚子趁机贴将上来。</p>

晴雯正思忖着晚间如何劝说，不料晚宴过后，那吴海宁却来报：“老爷，可是不凑巧，琏二爷去了扬州，说是昨儿方才启程的。”</p>

贾琏去了扬州？那可真真儿是不凑巧了。李惟俭没当回事，晴雯却暗笑不已。心下暗忖，还好琏二爷去了扬州，这下俭四爷不用去秦淮河了。</p>

转过天来，李惟俭先打发吴海宁领着几名禁军去大如州寻香菱的母亲，捱到黄昏时，这才掐着时辰赴宴。</p>

马车自汉西门入内城，一路穿街过巷，朝着三山街行去。</p>

论富庶，金陵这会子虽比不得苏州，却是各处衙门所在。江宁县衙在此，金陵府衙在此，江苏巡抚衙门在此，两江总督衙门也在此。</p>

各处衙门，大抵都集中在大功坊、三山街到内桥大街一线，那金陵知府衙门便在锦绣坊对面儿。</p>

提前一刻，马车停在知府衙门前，李惟俭施施然下得马车，早有幕友在此迎候。见了李惟俭，赶忙上前：“可是李郎中当面？”</p>

“正是。”</p>

“在下乃是贾府尊幕友，府尊今日在内宅设下家宴为李郎中接风洗尘，李郎中请随在下来。”</p>

家宴？寻常接风宴，找个酒楼应付一下就是了，这贾雨村怎么想的，怎地用家宴款待自己？</p>

是了，此人可是做过黛玉的西席先生，又一路护着黛玉入荣国府，素来与林如海交情甚笃。自己又与林如海交好，这贾雨村是拿自己当自家子侄了？</p>

心下纳罕，李惟俭脚步不停，随着那幕友入得大门，到得仪门前，便见一伟岸身形，身着便服，等在仪门之前。</p>

定睛观量，便见此人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虽面上噙着笑，举手投足间却威势十足。</p>

“可是复生？”</p>

李惟俭心下一转，当即笑着遥遥拱手：“见过雨村公！”（注一）</p>

贾雨村朗声而笑，上前一把抓住李惟俭手臂，道：“愚去岁便听闻金陵出了位天纵之才，只可惜无缘得见。其后与林兄书信往来，这才知晓复生竟与林兄有旧。近日复生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啊，愚今日得见，复生果然名不虚传。哈哈，请，复生到得此处莫要客套。”</p>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眼见贾雨村如此热切，李惟俭顺势道：“雨村公谬赞了，我不过是机缘巧合，这才立下寸功。当不得雨村公如此夸赞。”</p>

“复生太过自谦，复生不若在金陵城扫听一番，只怕勋贵、士绅，无人不对复生翘首以盼啊。”</p>

二人说说笑笑，过大堂、二堂转进内宅，过了三堂，这才进得正房里。</p>

酒席早已备下，内中有一女子二十许人，见二人到来紧忙迎了出来。</p>

贾雨村松开抓着的臂膀道：“这是拙荆。”</p>

那女子上来见礼，李惟俭哪里敢接？从林如海那儿论，他可是晚辈。当即避过，赶忙施礼：“见过夫人。”</p>

贾雨村就道：“此间并无外人，复生就没讲那些俗礼了，且先入席。今日酒宴，可都是出自拙荆之手。”</p>

“哦？那可要好生品尝一番夫人的手艺了。”</p>

二人净了手落座，略略寒暄，饮过几杯酒，贾雨村便道：“复生此番可曾去过扬州？”</p>

李惟俭停箸蹙眉道：“我专程去过扬州，看望过林叔父……哎，林叔父此番只怕，能熬过几个月就不错了。”</p>

贾雨村眉头大皱，心下惆怅不已：“林兄才这般年岁，着实可惜了。”</p>

“天道无常啊。”</p>

二人满饮一杯，贾雨村思忖着道：“今日冒昧请复生来家中，实在是因着愚心中不安。”</p>

“哦？”</p>

贾雨村道：“复生可知荣国府贾琏？”</p>

李惟俭点头：“我与琏二哥素来交好。”</p>

“那复生可知，那贾琏数月来隔三差五便来寻本官？”</p>

李惟俭愈发纳罕，问道：“琏二哥来寻雨村公？不知所为何事啊？”</p>

“呵，”贾雨村轻蔑一笑，说道：“还能为何？林兄自知大限将至，我那女弟子去向存疑，林兄还不曾拿定心思将林姑娘托付何人。贾琏拿了荣国府老太君的信笺，来寻本官作保。说来日定会好生养育林姑娘，待其及笄，则令那位衔玉而生的与之完婚。”</p>

李惟俭听得眉头紧蹙。他早知贾琏此番南下并不只是护送黛玉那般简单，却不知其得了贾母之命，这会子就要拿了黛玉的婚书。</p>

事关黛玉，李惟俭强忍着心中翻腾，低声问道：“原来如此……那不知雨村公可是给琏二哥做了保？”</p>

贾雨村缓缓摇头：“不得林兄松口，我如何好作保？且荣国府衰败之相已显，十年前的旧事圣人可不曾忘怀啊……”</p>

李惟俭颔首道：“雨村公所虑甚是。”</p>

他心思电转，暗自思忖，若无旁的变故，林如海别无选择，比照林家旁系一副吃绝户的丑恶嘴脸，荣国府好歹还要些脸面。且贾母的确真心疼爱黛玉，这才明知荣国府要日渐衰败，依旧写了婚书，将黛玉许给了宝玉。</p>

宝玉或许不知此事，但贾母、贾琏、王熙凤，乃至于黛玉却是知晓的。所以此番回返荣国府，黛玉才会瞩意于宝玉，王熙凤才会在日后开玩笑说黛玉是贾家的媳妇儿。</p>

此后宝玉、黛玉彼此明了心迹，黛玉便安下心来，只待有一日与宝玉完婚。却不料天有不测，最后与宝玉成婚的是宝钗，黛玉落得个‘玉带林中挂’。</p>

贾雨村身为此桩婚事的保人，黛玉又是其女弟子，哪里会忍得了？这才有其后贾雨村带人抄了荣国府……</p>

理顺内中逻辑，李惟俭略略舒展眉头。因着薛蟠之事，李惟俭先入为主，认定贾雨村此人是忘恩负义之辈。如今想来，这般先入为主只怕是早了些。贾雨村此人到底如何，还需往后再看。</p>

虽不曾得到林如海答复，可恩师所写的信笺已递了上去，李惟俭思忖着，此番总算不用在林家、荣国府之间二选一了，好歹还多了个选择。贾雨村能想明白的事儿，林如海又如何看不明白？</p>

这般想来……优势在我啊！</p>

因是开口说道：“雨村公所虑，此前在扬州时，林叔父也仔细问了我荣国府情形。我事无巨细说了，料想林叔父必有考量。”</p>

贾雨村舒展眉头道：“如此甚好。来，复生满饮此杯。”</p>

“雨村公，请。”</p>

二人饮过一杯，不再说此事，转而说起了朝局，不免又提及盐政，顺势又提起了林如海。</p>

贾雨村惆怅道：“愚多得林兄襄助，方才能起复，有了如今情形。奈何……愚还不曾报还一二，林兄就遭了此难。”</p>

李惟俭心思转动，说道：“我听闻，雨村公当日是得了林叔父信笺，又得荣国府之助，方才起复金陵知府？”</p>

贾雨村眨眨眼：“复生这话从何谈起啊？当日吏部钱天官乃是林兄座师，愚起复自是得了钱天官之助。贾存周不过是引我上门罢了，可谈不上襄助。”</p>

“原来如此，哈，这怕是我记错了。”</p>

这下就对了！无怪贾雨村不卖荣国府脸面，敢情人家起复是走的林如海门路！</p>

贾家当年的确号称贾半朝，可十年过去，还能指使得动吏部尚书，这就有些过分了。若果然如此，只怕皇帝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生怕被贾家取而代之。</p>

当下二人推杯换盏，贾雨村略略提及朝政，却绝口不提严希尧入狱之事，随后便提及那水泥务，将李惟俭好一番夸赞。</p>

临了才问道：“金陵乃是复生乡梓，复生可莫要厚此薄彼啊，那苏州有了水泥务，金陵总要置办个水务、水泥务才是。”</p>

李惟俭道：“雨村公难为我了。不瞒雨村公，我此番本就有意去当涂置办铁厂，过几日边去查看一番。若果然办得了，我定会上书朝廷，恳请朝廷拨付钱粮筹办铁厂。”</p>

贾雨村眨眨眼，赞道：“好，那就全靠复生了。”</p>

李惟俭察言观色，心下有了另一番思忖。只怕这铁厂，是没对贾雨村的心思啊。想想也是，铁厂可是收归内府管辖，一应税务走的都是内府的账，与地方无关。</p>

若果然在马鞍山办起了铁厂，也不过是惠及四下百姓，不似那水泥务，看着就好似为地方官铺就得青云梯。也无怪贾雨村不甚热切。</p>

当下二人推杯换盏，自是其乐融融。这一场酒宴吃到入夜方才散去。</p>

待贾雨村将李惟俭送出府邸，李惟俭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上了马车，车行出两条街，闭目养神的李惟俭睁开眼里，顿时恢复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p>

此番接触，李惟俭大抵知晓了贾雨村为人。</p>

此人方才怕是一句实话都没说！贾雨村虽掩饰得极佳，却难掩一身傲骨……更确切的说，此人天生脑后反骨，只怕是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辈。</p>

方才所说种种，不过是为了拉近与李惟俭的关系，他真正关切的乃是水泥务！有了水泥务，修桥筑堤，他贾时飞方才能平步青云。</p>

李惟俭虽算不得好人，却极讨厌坏蛋。毕竟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这般两面三刀的钻营之辈，往后须得用心提防了，免得被气背后捅一刀。</p>

倒是贾琏那里，李惟俭思忖着，因自己之故，林如海多了一条选择，是以贾雨村还不曾作保，料想贾琏此番理应拿不到黛玉婚书吧？</p>

所谓关心则乱，想到此节，李惟俭不由得烦闷起来。也不知林如海顾虑些什么，自己好歹也是少年得志，这般好的选择摆在这里，林如海还犹豫些什么？</p>

可惜庶务缠身，过两日须得走一趟马鞍山，不然真想即刻回返扬州，当面问问林如海到底打的是什么心思。</p>

马车出得内城，不片刻到得莫愁湖畔李家宅院。李惟俭不过熏熏然，大伯母梁氏却一直不曾安睡。得知其回返，自是寻过来好一番唠叨。李惟俭陪着笑说了好一番话，这才得空闲坐了。</p>

琇莹领着碧桐这会子已然回返，碧桐自是下去安置了，琇莹一边伺候着李惟俭洗漱，一边叽叽喳喳说着在其二姐家中的情形。</p>

琇莹这憨丫头乐呵呵道：“老爷不知，我那二姐夫这回可是换了一副面孔，每日家嘘寒问暖不说，知我今儿要回返，临行前还杀了一只鸭子呢。”</p>

李惟俭便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p>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琇莹端起脸盆行将出去，须臾便端了洗脚水进来。为李惟俭褪去鞋袜，一边揉搓一边道：“这往后啊，二姐说话也能硬气些，那刁婆婆也不敢太过欺负了二姐。”顿了顿，说道：“是了，今儿下晌好些个士绅来宅门前递帖子，好似都是来寻四爷的。太爷不胜其烦，干脆闭门谢客。老爷，太爷这般不会耽误事儿吧？”</p>

李惟俭笑道：“无妨，正好躲个清闲。哎，也清闲不了两日了，过几日还要去当涂山里瞧上一遭。”</p>

“老爷还要走啊？”</p>

“嗯，这回是去办正事儿，还是在山里，就不带你们了。”</p>

琇莹瘪了瘪嘴，为李惟俭擦拭过双脚，端着水盆出去了。须臾回返，窸窸窣窣褪下衣裳爬上床榻，略略安静了片刻便腻歪起来。</p>

李惟俭点了点其眉心，说道：“老爷我今儿饮了酒，实在不耐动弹。”</p>

琇莹消停了须臾，又凑将过来，低声耳语道：“不用老爷动弹，我，我动就行了。”</p>

注一：贾雨村，名贾化，字时飞，号雨村。</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