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碧月道明原委 可卿贵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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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里，晴雯、红玉奉了香茗，李惟俭逗弄着问了些话，贾兰板着小脸一一作答。</p>

李惟俭心中忖度，贾兰方才四、五岁的年纪，便好似老学究一般古板，可见大姐姐李纨实在催逼过甚。</p>

他违心称赞了一通，李纨便笑着让婆子将贾兰抱下去耍顽。</p>

李惟俭呷了一口香茗，说道：“大姐姐怎地来的这般早？”</p>

李纨就道：“你中了秀才，既来了京城，总要交游一番，左右我也无事，早来一些也免得耽搁了你的正事儿。”</p>

说着，冲捧着锦缎匣子的碧月招招手：“来。”</p>

碧月便上前，将锦缎匣子摆在李惟俭面前。</p>

“这是——”李惟俭打开匣子，便见内中码放齐整的银稞子，粗粗一扫，约莫起码有二百两：“大姐姐？”</p>

李纨摆手，笑着说道：“既要交游走动，哪里短的了银钱？这二百两你先收着，若是没了，再来寻我支用。”眼见李惟俭紧锁眉头，她又道：“俭哥儿放心，我如今不短银钱。自伱姐夫去了，府中与我拨付了一些田庄，老太太还定下了二十两的月例银子，这一年下来除去抛费，总能攒下四、五百两。”</p>

李惟俭眉头舒展，缓缓颔首。这般情义，沉甸甸压在心头，只待来日报还。</p>

他见婆子抱了贾兰，与素云一道去了暖阁，便吩咐了红玉也去照看着，只留下碧月与晴雯在一旁服侍。这才低声说道：“大姐姐，锦屏姐姐——”</p>

李纨面色一变，闭口不言。碧月却忍不住道：“四爷，大奶奶的性子您知道，自打成了婚，凡事都纵着珠大爷。这府中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爷们儿不贪花好色？</p>

大奶奶有了身子，珠大爷便接连纳了几房姨娘。珠大爷身子骨本就弱，又这般折腾……冬月里染了风寒，就——”</p>

李纨红了眼圈，叹息连连。</p>

碧月又道：“珠大爷这一去，太太就责怪大奶奶纵着珠大爷胡闹，连带那几房姨娘都吃了挂落，要么打发去了庄子，要么发卖给了外人。锦屏姐姐强撑了一年，太太寻了个错处，打了板子要撵出去。她一时想不开，就投了井。”（注一）</p>

“莫说了！”李纨低声厉色道。</p>

碧月也红了眼圈，说道：“先前隔着远，奶奶不让说。如今四爷来了，奶奶就是不让我说，四爷也能打听到。”</p>

李惟俭桌案下的双手慢慢攥紧，又缓缓松开。难怪大姐姐形同槁木死灰，长期遭受王夫人这般冷暴力、精神压迫，李纨又是个绵软、老好人性子，只知默默承受，错非还有贾兰做指望，只怕李纨早就垮了！</p>

怒火腾起又压下，不急，自己既然来了，只待编织了羽翼，自会为李纨撑起一片天。</p>

他沉声道：“大姐姐该早说的。我既然知晓了，自会为大姐姐谋算一番，大姐姐且宽心。”</p>

李纨用帕子擦拭了眼泪，笑道：“我如今万事不管，只操心兰哥儿，又哪里用你谋算？”</p>

李惟俭笑道：“大姐姐且等着就是了。”</p>

说了一会子闲话，哀伤之情稍淡，李惟俭问起了李纨日常吃食。李纨随口应着‘都好’，一旁的碧月却欲言又止。</p>

李惟俭脑子一转，不问自知。如今贾府当家主事的是王熙凤，明面上虽不会克扣吃食，可背地里阴损的法子多的是，想来李纨必被厨房难为了。</p>

他便道：“厨房里的那起没眼子小人，惯会捧高踩低。大姐姐不用与之置气。他们素来贪财，大姐姐想吃些什么，不如打发丫鬟使了银钱就是。”</p>

“不可！”李纨道：“若起了这个头儿，那些婆子得了好处，只怕愈发会拿捏人！”</p>

李惟俭笑道：“拿捏便拿捏了，又与大姐姐何干？大姐姐若是差银钱，我来日赚个金山任大姐姐花用。”</p>

李纨心中熨帖，嘴上嗔怪道：“又胡诌。你既中了秀才，总要用心仕途才是。岂不闻‘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些经济手段，可不好分心去学了。”</p>

李惟俭颔首：“大姐姐说得对。”</p>

书中自有黄金屋，知识就是金钱啊。他这一身乱七八糟的本事，若换个年头只怕全无用处，可放在如今正好，想不发财都难。</p>

李惟俭想起昨日席间情形，说道：“昨儿碰巧遇见了东府的蓉哥儿、蓉哥儿媳妇，大姐姐，这蓉哥儿媳妇出自哪家啊？”</p>

李纨面色又是一变，郑重道：“俭哥儿，那蓉哥儿媳妇你可莫要招惹。”</p>

“这话儿说的，我不过随口一问，怎地扯上了招惹？”</p>

狐疑瞧了李惟俭一眼，见其不似沉湎秦可卿美色，李纨这才舒了口气，说道：“那蓉哥儿媳妇娘家姓秦，其父是工部营缮郎。听说蓉哥儿媳妇是其父自小从养生堂里抱养的，东府大老爷没出家时做主定下的亲事。</p>

不过……我瞧着那秦氏只怕大有来头。她那房里吃的、用的，比老太太还精细。珍大哥、蓉哥儿对秦氏百依百顺，又时常有元灵宫的坤道登门……”</p>

李惟俭一点就透，那元灵宫乃是昭武帝敕造而成，建成后每岁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三代大顺帝王都会来此设道场，爙灾祈福。</p>

皇家御用道宫的坤道与东府往来密切，只怕那秦可卿真实出身与宗室脱不开干系。</p>

一盏茶饮尽，李纨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须得照看三个小姑子。俭哥儿若是有事，径直打发丫鬟去寻我。”</p>

“好，我送大姐姐。”李惟俭起身，忽而一拍额头：“诶……险些忘了。”</p>

李纨停步，就见李惟俭快步进得书房里，转瞬取回了一套文房四宝来。那砚台只是寻常，其上雕琢俏皮鸟兽，想来很对兰哥儿心意；笔是湖笔，墨则是西湖十景纹刻的徽墨。</p>

所谓一两徽墨一两金，单只是这套徽墨，就价值百多两银钱。</p>

李纨是有见识的，只瞧了一眼就嗔怪道：“他一个小孩子，哪里用得着这般金贵的物件？”</p>

李惟俭笑着道：“讨个吉利嘛，预祝兰哥儿蟾宫折桂。”</p>

李纨又埋怨几句，到底收了文房四宝，又扯着兰哥儿道谢一番，这才走了。</p>

李惟俭送出大门外，待回返时，径直招呼了琇莹道：“去知会你哥哥一声，就说过会子我要出门。”</p>

琇莹应了一声就往外跑，晴雯却道：“四爷，好歹吃了早饭再走啊。”</p>

“啊？”李惟俭有些诧异，心道早饭不是吃过了吗？</p>

他问过了晴雯才知，敢情早起吃的那一餐是早点，如今正儿八经的才算早饭。这贾府两餐三点，分作早点、早餐、午点、晚餐、晚点，讲究少食多餐。</p>

辰正才吃过，还吃了不少，如今才巳初，哪里还有胃口再吃？（注二）</p>

李惟俭只道不吃了，回返书房取了拜帖，又换了身湖蓝色的澜衫，随即施施然去到仪门外。</p>

会同了不服不忿的吴海平，管事的门子便热切迎将上来：“俭四爷，马车备齐了。”</p>

李惟俭暗忖，怎地今日这门子如此热切？许是见贾母时得了老太太几句赞赏之故？</p>

按下心头疑惑，他道：“我听说内城狭窄，车马只怕不便，可有马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