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贾府见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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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暖阁，就是内仪门前大厅内木围栏分隔出来的小间。内中铺设火炕，还有熏笼取暖。</p>

待李惟俭隔着炕桌与李纨坐定了，他已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叙说了一通。他说得轻描淡写，李纨却听得心惊肉跳。</p>

因是说道：“俭哥儿实在弄险，还好运河巡检司的兵丁来得及时，错非如此，那贼寇杀红了眼，只怕——”</p>

李惟俭摆摆手，笑道：“大姐姐言重了，那贼寇求的是财，哪里肯舍得拼命。”</p>

李纨又嗔怪了几句，丫鬟素云附耳言语了几句，李纨蹙起眉头，思量道：“总要告知一声，老爷、太太、老太太处都知会一声，再跟凤丫头说一声，哥儿、姐儿们聚在一处，没了看顾，总要防着闹起来。”</p>

素云便道：“遵奶奶的吩咐，这就去知会一声。”</p>

素云匆匆而去，碧月又张罗着伺候茶水，一时间暖阁里便只余下李惟俭与李纨二人。</p>

李纨便道：“不想一晃俭哥儿竟这般高了，瞧着与我相差仿佛。我……父母可还安好？”</p>

“都好，”李惟俭说道：“大伯到底上了年纪，年前感了风寒，绵延了半月才大好。伯母身子倒是极好，里里外外安置的齐整。崇大哥、明二哥都好，只是大伯拘着不让下场。”</p>

李纨舒了一口气。她每年总会与家中往来书信，她从来都报喜不报忧，生怕家中担忧。推己及人，想来家中父母也是如此。听李惟俭这般说，她才放下心来。</p>

“平平安安就好，”顿了顿，李纨正要再说，却被李惟俭摆手打断。</p>

“大姐姐，旁的不忙着说，贾家怎地这般苛待大姐姐？”</p>

李纨面色发苦，却强笑着道：“俭哥儿这话说的……”</p>

自打进了贾府李惟俭便觉不对，门子虽客气，却不曾请李惟俭到偏房歇息，更不曾知会贾家各房男主人，还要大姐姐李纨亲自迎出内仪门。内中简慢溢于言表！</p>

等大姐姐见了自己，说过几句话脸上就现出为难之色，还是素云出了主意，引自己到了大厅暖阁里叙话，此处又哪里是叙话的地方？</p>

大姐姐李纨好歹是贾家正儿八经的嫡孙媳妇，又育有玄孙，身旁的使唤丫鬟只两人，李惟俭暗忖门子这般简慢自己，只怕李纨在贾府中过得更难。</p>

李纨放在炕桌上的双手缓缓攥紧，又松开，笑着说道：“哪里有苛待？今儿也是巧了，薛家姨太太阖家到访，上上下下忙作一团，倒不是有意慢待俭哥儿。”</p>

碧月自大厅里端着茶水绕过围栏而来，李惟俭瞥见李纨顿时敛去笑容，又回复先前那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样，心中已然料定，李纨在贾府过得定然极难。</p>

碧月摆了茶水，李惟俭捧了暖手，问道：“大姐姐这二年过得可还好？怎么不见锦屏姐姐？”</p>

贾珠两年前因病过世，李惟俭口中的锦屏乃是李纨闺阁中的大丫鬟，随着李纨嫁到贾家做了陪嫁丫鬟。</p>

“都好。寡妇失业的，只是紧着照看兰哥儿。今年得了老太太吩咐，时常领着三个小姑子针黹诵读。至于锦屏——”李纨脸上划过伤感，叹息道：“——去岁染了风寒，故去了。”</p>

一场风寒就故去了？锦屏身子比大姐姐还要康健，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便宜姐夫贾珠，哪里就会这般故去了？只怕这其中另有隐情。</p>

联想到大姐姐如今境况，也不知这苛待大姐姐的，是出自贾母，还是出自王夫人。</p>

只可惜他上一世只在国企中不上不下的厮混着，这红楼梦只囫囵看过电视剧，关注的也只是钗黛，又哪里记得起李纨到底经历了什么？</p>

见他面上若有所思，李纨便道：“莫说我了，秋日里得了家书，母亲把俭哥儿好一通赞，夸俭哥儿定然是读书种子，一试就中的，十三岁的秀才，便是我父亲都比不得呢。”她目中放出光彩，希冀道：“等回头儿，俭哥儿定要帮我好好看顾着兰哥儿。这兰哥儿眼下我还能看顾着，只是我读书少，只怕要不了两年就看顾不得了。”</p>

李惟俭呷了一口茶水，诧异道：“兰哥儿这么早就读书了？才四岁……大姐姐莫要催逼得太紧，长此以往只怕对兰哥儿不利。”</p>

李纨应下，却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p>

话锋一转，李纨问道：“是了，方才就想问。俭哥儿籍贯早就迁回了金陵，这乡试怎么还要来京城？”</p>

“我要考的是实学啊。大姐姐不看报纸吗？”李惟俭笑吟吟说道。</p>

李纨闻言一赧，嗔道：“见天在这深宅后院，那报纸上乱七八糟的，我又哪里能瞧几回？”</p>

“大奶奶！”素云叫了一声，挑开帘子自大厅后门快步行来，喜道：“禀得了老爷、太太、老太太，老爷要先见见俭哥儿，老太太这会子乏了，说等老爷见过也要见呢。”</p>

李纨舒了口气，起身拉着李惟俭道：“俭哥儿先随我去见见老爷。”</p>

古怪。贾政、贾母回应的极为正常，偏这王夫人一句话都没有，莫非苛待大姐姐的便是王夫人？</p>

李惟俭随着李纨出得暖阁，自大厅后门出来，自荣禧堂前经过，朝着梦坡斋行去。</p>

路上李纨嘱咐了几句，李惟俭唯唯应下。不片刻到得梦坡斋前，早有小厮禀报了，引着李纨与李惟俭便进了梦坡斋。</p>

内中贾政正与清客说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当即停下看将过来。</p>

李纨赶忙屈身一福：“儿媳见过老爷。”</p>

李惟俭跟着拱手作礼：“学生李惟俭见过存周公。”</p>

当此之际，自称‘学生’者必进了学，起码过了童生试。</p>

贾政自然知晓，看向李惟俭问道：“哦，进了学？”</p>

李纨说道：“老爷，俭哥儿去岁就过了院试。”</p>

贾政面上浮起笑容，摆手道：“快坐，后生可畏。”待李纨与李惟俭谢过落座，又问：“惟俭可有表字？”</p>

“学生表字复生。”</p>

贾政与那清客对视一眼，因是说道：“这复生……不如克勤啊，克勤克俭。”</p>

克勤？李克勤？</p>

李惟俭怔了怔，连忙道：“存周公，学生这表字乃是大伯所赐。因着学生早年浪荡，其后才洗心革面潜心读书，是以这才表字复生。”</p>

“原来如此。”贾政不再提表字的事儿，转而问了李守中近况，让李惟俭暗暗舒了口气。</p>

寒暄半晌，贾政感叹道：“李祭酒辞官回乡，含饴弄孙也算自在，就是有些可惜。”</p>

一旁清客连忙咳嗽一声，贾政便止住话头，转而道：“复生此番入京，是——”</p>

“哦，学生此番入京，是为了秋闱。”</p>

“秋闱……实学？”见李惟俭颔首应下，贾政面色顿时冷了几分，训道：“奇淫巧技，终究是小道，又哪里比得了圣人之言、微言大义？”</p>

李惟俭便笑道：“存周公说的是，大伯也是如此教训学生的。奈何学生才学平平，金陵又是文脉汇聚之地，若走寻常科考，只怕要蹉跎终生。”</p>

听得此言，贾政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点头道：“也是条路子。如此，复生不如就留在府中，好生攻读，也好应试秋闱。”</p>

李惟俭应下，贾政没了谈兴，便摆手让李纨带着李惟俭去见老太太。</p>

出得梦坡斋，李惟俭心中暗自好笑。这二老爷贾政明明是工部员外郎，偏生极其瞧不起实学，一副道学先生模样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自己在京城都不曾过得童子试，这官儿还是太上皇怜悯，才准其荫的官。真真是笑死个人！</p>

转过荣禧堂前，瞧着四下无人，李纨瞥了李惟俭一眼，说道：“老爷他……俭哥儿莫要在意。”</p>

李惟俭只是笑着回了一嘴：“大姐姐放心。”</p>

话分两头，先前先是贾政发话挽留薛姨妈，跟着老太太又发话说将薛姨妈一家安置在梨香院，原本在内院与王夫人叙话的薛姨妈，便在王夫人陪同下移步梨香院，这会子姊妹俩正在内中说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