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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德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好在那车夫很快又自嘲地说道:“不过我们这些炮手学的都是些查表的本事,却没本事自己写表。多是一些死记硬背的东西,所谓熟能生巧,那个养由基善射被人称作唯手熟尔的故事你听过吧?”
这是泗上编造的故事,不过这时候大家都在编故事,为了各自的目的编造了许多不同的故事,久而久之也就成为诸夏的故事。
甘德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手熟尔?
然而那车夫又道:“其实我们这些炮手和你们学堂里的那些人还是不如。就像我,打炮你肯定不如我,可除了打炮之外,你说我学的那些东西,也未必用得上。”
“赶车可是不用知道什么正弦余弦正切余切的,而且这些学问你让我讲给别人,我可不会。若不然我也能在炮校里面当个先生了……”
甘德奇道:“你们泗上不是总说什么人人平等,均分其职、各事其喜吗?既无贵贱之分,赶车和当先生还不是一样?”
那车夫哈哈笑道:“先生真是说笑了。做人自然是平等的,他做先生也是人,我做车夫也是人,便是巨子也是人,也就是职位不同。可赶车风里来雨里去,做先生每日在学堂之内,那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过我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既说尚贤分职,那也得有这才能才行。”
说到这,车夫又回身看了一眼甘德,艳羡道:“像你们这样的从外地来求学的先生,一般都是有本事的。就像是给我切了胳膊的秦越人一样,他的医术可是极好的,他来之前整个泗上都没有这样的医者。”
“先生既是学的畴人之学,想来将来也有名声。听说如今正要修历法呢,说是现在的历法也不是很准,隔几年就要错开一些日子。说不准将来后人用历法的时候,还要记住先生的名字呢……”
这退役的炮手做了几年车夫,虽然善谈,可也不是胡诌,多有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意思。
夸赞了几句,甘德心中受用,到地方的时候便多给了两个铜钱。
到了学堂里,他们这预科班的学生里倒是有不少甘德以前也曾听说过的人物,既有一些大贵族的庶子,也有一些小贵族的分支,最起码也是个士的身份,因为若是庶民,在外地根本没有求学识字的机会,能够来到泗上的多是一些这样的人物。
而那些泗上本地的,则不可能出现在预科班内。
因为泗上的文化优势,他们这些曾经的精英阶层的子弟,在泗上新文化之内也不过是“预科”之人,在泗上内部并没有多大的势力。
泗上内部的成分很复杂,但整体而言是有脉络可寻的。
最开始跟随墨子行义天下的,半数以上都是士阶层,剩余半数都是些市井出身的人物。
最开始行义这种事是一件格调很高的事,许多人引以为荣,以此加入。
等到泗上开始宣扬极为残酷的斗争和矛盾理论之后,以及泗上开始宣扬平等同义兼爱这些事、开始将“利天下的轰轰烈烈变为利天下的朴朴实实、从持剑问不平到踏踏实实扎根泗上淮北深入村社市井”之后,原本那些将行义看做格调很高的人开始逐渐对墨家失去了兴趣。
等到那一批老墨者逐渐消亡衰老之后,适一派系的泗上新人崛起,其中绝大部分的出身都是原本的庶农工商,并且因为泗上没有军功爵也没有封田制,使得他们成为了专职的官吏官僚。
原本将利天下看作一件轰轰烈烈的浪漫的士人们开始不再向往泗上;一些心怀投机之心未必真心想利天下的外地士人开始涌入;更多的是真心怀着天下有病当救治的一批真正的认可要翻天覆地的外地士人。
伴随着泗上教育体系的日趋完善,泗上也不再需要外地士人来充当本地的文化阶层,伴随着新文字和天志学说的垄断,更使得外地的士人的身份变得极为尴尬。
旧的统治术不再适用于新的时代,那些旧贵族所学到的、以往那些平民无法接触的东西,变的越发没有意义。
就像是一个懂得车战、以车战为重心阵法的通晓韬略战术兵法的士人在三十年前当然是人才。可现在在泗上,他们算不得人才,需要重新学习,甚至要和许多人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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