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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就后悔了,今天晚上喝了酒,怎么开车呢?当会所保安请来的代驾出现在我面前时,后悔的内容发生了转变。
是不是每个喝多了酒的人,都会后悔自己在酒桌上的表现?自己今天表演得太充分,事情办得太圆满,就会产生一种隐忧,总觉得有个坏东西在等着我,随时给我一枪?
当时,酒精把我捧到了天上。而凉风吹来,我堕落到了人间。轻飘飘的话,一旦有了重量,就会疼痛;热腾腾的人,一旦冷却,就感觉到危险。
我不该答应张哥出席这个酒局的,当时只要扯个理由拒绝就行了,我为什么答应了呢?面子吗?
我不该在李主任面前把话说得那么逼真,万一他信了,我能负担后面的责任?
更重要的是,与张哥这次联系,让他的生活与我再次相逢,是不是把乔姐也会牵涉进来?
我想起告别时,张哥悄悄跟我说的那句话。“兄弟,今天晚上,关于这个会所的事,能不能,不给你姐说?”我当时点头,满口应承。而脑袋里浮现的图像,却是中午他下车时,那个迅速躲在一边的女人。
“老板,咱去哪?”代驾司机的一句话,让我回到现实。我记得他开了后备箱,放进去了什么东西。我赶快上车,报了家的地址,关上了车门。
坐在副驾上时,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系上了安全带。“老板,喝酒多了点?”司机问到。
“不算多,但不喝更好。”我应付到。
“其实,也正常。我接过的老板多了,他们喝酒后大多数都后悔。”
司机这话,倒让我新奇。我问到:“是吗?”
“不是有个段子吗?不喝不喝又喝了,不多不多又多了。晚上发誓不喝了,明天还是去喝了。”
这绕口令般的段子,在司机有节奏的唐山口音里,如同俏皮的快板,十分润滑。
我笑了起来。“师傅,您这贯口,专业的啊?”
“老板,咱唐山人,自带三分幽默。人活着穷点不怕,关键是得开心不是?”
果然是唐山人,我看了看他,一身运动服,大约四十来岁,很精神的样子。关键是,他戴着一幅白色的手套,仿佛相当正规的赛手,正在练习冲刺。因为他腰是向前弓的,并没有靠在靠背上,双手紧握六点和九点方向,两眼直视前方。
“不用那么紧张,我不赶时间。”我安慰到。
“您是说我的姿势吗?我不紧张,老板。我都二十年驾龄了,起码也跑过几十万公里。我不靠后,是怕刚才匆匆赶来,背上有汗,把您这靠背打湿了。再说,这么好的车,我驾驶起来,也得正规些,像当年师傅教我的那样。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要专业。”
开个代驾,也有职业要求吗?我问到:“您是哪个代驾公司的?”
“不,我是个体的,代驾这事,没必要找公司。只不过,这会所保安部,有我的熟人,登记一下,没什么前科,就可以了。”
“这会所比较偏,生意恐怕不多吧?”
“老板,晚上生意,主要是喝酒的地方,这会所就是。况且,这里没地铁公交的,出租也没几个,只有找代驾了。因为,这高档的地方,都有车的主,有钱的主,离城远,价钱高,我拉一趟,抵在城里拉好几趟的钱呢。”
“师傅,您还开出门道来了,挣了钱吧?”
“嗨!”师傅拍了拍方向盘:“也是就是混个饭钱,我每天晚上到这里来,有生意的话,能挣个几百,没生意,还不是白等。我也不是那挣钱不要命的人,过了晚上十一点,就收工回家,算是白来。就这样,一个月,有个三四千元的收入,已经不错了。”
“按你的说法,你晚上才来,白天呢?”
“白天,我有工作啊,离会所不远,有一个货运车站的维修点,我在那里上班。我原来是开货车的,现在老婆有病,没办法,不敢跑长途了,就在修车点修车,晚上出来当代驾,必须把损失补回来,不是?”
这司机是个话唠,但我并不烦他。我在烦自己的事,如果跟他说话,可以把我的低情绪转移出来,反倒舒服些。
据他说,他原来是跑长途货运的,长期跑青海新疆一线。因为挣得多。但这也是拼体力的一件事,一个往返十几天,他与另一个人一起,换班开,时间就是金钱,歇人不歇车。我想,这跟当年班长开车拉菜的状况差不多。
“车是我自己买的,自己维护得也好。帮手是雇的,我也不亏待人家。”
我笑到:“原来,您也原来也是老板。”
“嗨,要说也是,毕竟雇人了嘛。一家大小,我老婆的生活,女儿上学,费用都从车上出,不辛苦,谁给我?”
一人努力养全家,但他至少有个家。其实,如果家庭和睦,这就是幸福的。总比我现在强,有老婆跟没老婆差不多。最关键的是,他,总有两人在永远牵挂,而我,好像已经没人全心全意牵挂我了。
我想起了一句广告词,笑着对他说到:“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结果,这句话并没引来他的欢笑,却让长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冒出一句话:“就是太狠了!”
这句话的语气如此决断,我就知道,有故事了。
“老板,您是不知道,命运这东西,老爱跟人开玩笑。本来我跟老婆结婚时,我是唐山钢铁厂的,老婆在商场当售货员。您知道,前些年,钢厂效益不好。我们这拖矿石的司机,工资也太低。姑娘要上学,费用大了,老婆商场倒闭,也失业了。怎么办?男人,要养家啊。所以,我就辞职买断了,买个货车,来北京,拖货。起码,自己挣的,可以让老婆孩子衣食无忧,这是男人的责任,对不对?”
这种情况很常见,在这个大动荡的时代,处处不稳定,但也处处充满机会。只要你有技术、肯下力气,找口饭是很容易的。我总觉得,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就是给每个人以机会,不至于到没办法的境地。
我安慰到:“师傅,你还有技术,农民才没办法。除了到工地打工,一年到头,跟老婆孩子见不到两回面,你开长途货车,起码每个月能见上两次不是?”
“那是,留守儿童、留守老人,没人管,那比我还差些。其实,就是当年跑货运,我也是满足的,毕竟,挣的比花的多,这就够了不是?”
他的挣的比花的多,就是对钱的多少的评价,很精辟,有意义。当然,我猜,他所谓的花,也是节约着花的,主要只花生活必须品吧。
“谁知道,后来,老婆的病得坏了,我就犯愁了。”
据他说,他老婆前几年得了慢性肾炎,由于耽误了治疗,后来发展为尿毒症。每月的血液透析,让他们家负债累累。没办法,只好把车卖掉了。况且,老婆有病,身边离不了人,所以,他就是跟班跟别的司机打工,也不行了。就只好转向修车这一条路了。
“当年我们进厂学开车,还要学修车,那时候培训还是在专门的技校,功底还是有的。我不是吹,在候车站,我工作不到一年,就成了师傅了。在我们晚班,师傅是轮流的,小工是长期的。所以,才有机会出来搞第二职业。”
对自己技术的自信和职业的骄傲,使他说话有了底气。人的劲头在,家就垮不了。
“师傅,您夫人,现在身体好些?”
“好嘛,这个病,您估计也听说过,花钱的主。前段时间,我自己把这几年存的钱,拿出来,自己买了个透析机,在家就可以透析了。这算是我送她最好的礼物了,咋办?人家年轻漂亮时嫁给我,还给我生了这么聪明的女儿,我不能丢下不管对不?况且,我老婆每天热汤热饭的伺候我和女儿,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尽管如此,他家的亲情,的确能够温暖他们的人生。我得说些温暖的话,在这漆黑的夜里。
“你女儿还好?”
“她啊,真懂事。现在已经上大学了,大一,暑假也没闲着,在外面打工呢,说是不能光让我一个人辛苦,她也要分担。您说,有这样的女儿,我还要求什么呢?”
“那是,师傅,您是有福气的人呢。”
“老板,您不要笑话我了。有福气,这半夜了,还出来代驾?我要是有您这车的钱的一半,我就要笑醒了。我们家在唐山,在北京租的房子住,就是一个老式的里外间,上厕所只能到公厕。有时我在想,要是我有钱,在北京,哪怕买个一居室,再老再破,有个独立的卫生间,也好,毕竟,我老婆那身体,上厕所也方便。唐山倒是有房子,但那里挣不到钱,老婆的药费挣不出来。咋办?女儿倒是孝顺,她说她今后挣钱,帮我们买房子。但是,我是当爹的,怎么拖累女儿呢?”
说到这里,师傅显得有些伤感。“不知道我老婆能熬到哪天,过一天算一天吧。我们能不能一起回唐山,还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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