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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一会儿,重重点头:“对,先不想这些,即使要愁,也等回长安城再愁。”
他一手半支起身子,一手轻抚着我的眉间,低头凝视着我:“我不管你心里究竟为什么犯愁、怕些什么,但你记住,以后我是你的夫君,天大的事情有我,不管是苦是乐,我们都一起担当,以后不是你一个人面对一切,而是我们一起面对一切。”
我们的视线凝聚在一起,我鼻子发酸,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伸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五指紧紧握住彼此。从此后,我不再是缥缈孤鸿,天地间不再只是自己的影子与自己相随,我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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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营帐篝火点点,时有放浪形骸者哭哭笑笑地在营帐间穿行,也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者。我看得惊讶万分,霍去病却是司空见惯,淡淡对我解释:“一场战争后,活下来的人都不无侥幸,在我的军队中,只要活着就是荣华富贵,从生死之间刚出来,又在长安城瞬即富贵,大起大落,意志不是十分坚强的人总是需要发泄一下。”
我纳闷地说:“可是我看兵法上讲,治军一定要军纪严明、军容整齐,打仗时能气势如虹,这样子可有些大违书上的道理呢!我看过周亚夫将军的故事,他率领的军队可是纪律严明,韩信大将军也是治军严谨。”
霍去病轻咳两声,拳抵着下巴只是笑,我被他笑得有些羞恼,瞪了他一眼,急急而走,霍去病快步来握我的手,笑着说:“好夫人,休要气恼,为夫这就给你细细道来。”
我甩开他的手:“谁是你的夫人?你若再欺负嘲弄我,我就不要做你的夫人。”
霍去病强搂着我,笑俯在我耳边正要说话,我看到陈安康从远处匆匆而来,忙推开霍去病。
陈安康行礼后,奏道:“将军,李广将军前来禀报军务。”
霍去病看向眉头已经皱成一团的我,含笑道:“躲终究不是办法。”
我叹口气:“你去忙你的正事,我自己再四处走走。”
霍去病明白我是想借此避开和李敢见面,不再勉强,只叮嘱了我几句,转身和陈安康离去。
避开篝火明亮的光线,藏身于阴暗处随意而走,一路行去,帐篷渐密,人越发多,粗言秽语的声浪不绝于耳。前面的帐篷虽也有酩酊大醉和骂天咒地的人,可和此处一比,却实在是文雅之处了。看来我已经闯入下等兵士的营地。
一堆篝火上正烤着一只兔子,十几道视线,饿虎一般地盯着兔子,突然一人按捺不住地伸手去拿,其余几人立即开始抢,我还未看清楚怎么回事,兔子已四分五裂。
各人急急往嘴里送,一个人大骂道:“你们这帮孙子,还没熟就抢。”
另一人截道:“有肉吃,你就笑吧!还计较这么多干吗?一个月没有闻见肉味了,现在就是块生肉我也能吃下去。”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人一面仔细地舔着骨头,一面道:“你去做校尉大人的狗吧!我看校尉大人的狗每天都有一块肉吃。”
众人又高声而笑,一人“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骨头,摸了摸肚子笑着说:“忍一忍,回了长安想吃什么都行,娘的!老子还要去落玉坊叫个娘们儿好好唱一曲,老子也当一回豪客大爷。”
一旁的人笑嚷:“去落玉坊有什么劲,只能看不能摸,不如去娼妓坊爽落。天香坊还敢借酒装疯占个小便宜,落玉坊你敢吗?听说落玉坊的坊主护短护得厉害,只要姑娘自己不愿意,任你是谁都休想,多少王侯公子打落玉坊姑娘的主意都落了空,恨得牙痒痒,偏偏人家背后有娘娘撑腰,只能干瞪眼。刚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我可不想为个娘们儿就没命享受。”
众人笑着点头,说起哪家娼妓坊的姑娘模样标致,摸着如何,话语不堪,不能再听,我忙悄悄离开。
原来落玉坊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得罪了很多人,我长叹口气。真要让那些王侯公子得到,也不过两三夜工夫就甩到脑后,可因为得不到,偏偏惦记不休,甚至生恨。
正低头默思,忽觉得有人盯着我看,抬头望去,李敢和公孙敖一行人正随在霍去病身后而行。李敢满面纳闷地仔细打量着我,见到我的正面,一惊后望向霍去病,霍去病看了他一眼,嘴边噙着丝浅笑,有些无可奈何地向我摇摇头。
公孙敖看李敢停了步子,也看向我,仔细看了几眼后,约略认出我,脸带不信之色看向霍去病,看到霍去病的神情,不信立即化为惊讶。
我转过脸,匆匆转入帐篷后,该来的事情果然躲不过。
“睡下了吗?”霍去病摸黑进了帐篷,轻声问。
我回道:“没有。”
他从背后搂住我:“怎么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发呆?”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公孙敖将军看到我,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霍去病道:“他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按律当斩,回朝后,有众人求情,虽然不会死,但贬为平民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当年若非他,舅父早死在馆陶公主手中,舅父一直对他心怀感激,一定会设法帮他再建军功,让他再次封侯,可他也肯定高兴不起来。再说,就算不高兴,关我们何事?我们自己高兴就行。”
我靠在他怀里,掰着指头笑说道:“我就一个人,可你呢?姨母是皇后,一个姨父是皇帝,另一个姨父是将军,舅父是大将军,你的继父也是朝中重臣,再加上你姨父、舅父的亲随们,我这十个指头根本不够算。”
霍去病胳膊上加了把力气,我嚷痛,他佯怒地说:“让你再胡思乱想!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别人的话说得顺耳不妨听听,说得不顺耳我才懒得听。何况,你还有草原上的狼群,我还怕你一不顺心就跑回草原,哪里敢让人给你半丝气受?”
我转过身子,趴在他的肩头:“我觉得你对长安城里的权力之争也不是很喜欢,我们不如跑掉吧!塞北江南,大漠草原,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岂不是更好?”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看来长安城真的伤着了你,以前的你总是一往无前,似乎不管前方是什么,你都敢争,都敢面对,现在却只是想着躲避,连长安都不敢回。”
我心里愧疚,强笑着说:“大概只是心有些累,我”
他捂住我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赶着解释。正如你所说,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外祖母和母亲都是低贱出身,卫家的女子连嫁人都困难,母亲、姨母、舅父都是没有父亲的,我也是个私生子。若非姨母,我只怕还顶着私生子的名声在公主府做贱役,也说不定和舅父年幼时一样,实在活不下去时,跑到亲生父亲家牧马,被当家主母当小畜生一样使唤,吃得连家中的狗都不如。”
霍去病第一次谈及自己的身世,平常的倨傲在这一瞬都荡然无存,我心中疼惜,紧紧环住他的腰,他笑摇摇头:“没有姨母,舅父再有本事只怕也不会有机会一展身手,而没有姨母和舅父,我再有雄心壮志,也不可能十八岁就领兵出征。这些事情,司马迁那帮人没有说错。玉儿,我自小的梦想虽然在接近但还未实现,再则,太子现在才八岁,年纪还小,根基不稳,虽有舅父,可舅父现在处境尴尬。我从小受惠于家族庇荫,不可能只受不报,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一切,我一定陪你离开长安。而且陛下的脾性”他轻叹口气:“其实古往今来,真正聪明的臣子只有一个范蠡,于国家危难时出世,收复残破的山河,尽展大丈夫的志气,心中的理想实现后,又逍遥于江河湖海间,创造了另一番传奇的人生,他的一生竟比别人两辈子都精彩。”
我道:“我明白了。等匈奴再无能力侵犯大汉、你从小的心愿实现时再说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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