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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嬷嬷身后跟着一溜儿奴才,手中捧着御膳房送来的精美膳食,鱼贯走进长春宫寝殿。原本金碧辉煌的寝殿内透着一股子压抑的气息,正午的天光透过紧紧关闭的窗棂照进室内,也依然散不去满室的阴郁,正如这座宫殿主人的前程一般看不见光亮。
许嬷嬷指挥着奴才将膳食摆放在桌上,这才对着缩在床上的赫舍里低声唤道:“主子,主子!您该用膳了……”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注意着床上那个安静异常的身影,赫舍里抱着被子将自己藏在幔帐的阴影处,对许嬷嬷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许嬷嬷试探性地走上前一步,赫舍里猛地发出尖锐的大叫:“别过来!不许过来!走开!走开啊――!”陡然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叫声让所有宫人退避三舍,许嬷嬷重重叹了口气,指挥着人将膳食摆放在桌子上,十来样精美的菜色摆满了一桌子,单从这方面来看,御膳房的奴才还是没敢克扣的!
许嬷嬷见那些奴才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眸光暗自闪了闪,挥了挥让他们退了下去,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主子,这会已经没有外人了,而且您折腾了这么些日子,想必宫里人已经没什么怀疑了,您看今天是不是多进些膳食,不然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啊!”
许嬷嬷作为皇后最亲近的人,当然知道自家主子并没有真的疯,只是做戏做全套,总不能在一些小细节上被人看出破绽来吧?所以赫舍里这些日子以来行为乖张,处处表现出一幅神智失常的模样,甚至整日头发不梳,妆容不整,这对过去那个素来重视仪表的皇后无疑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就渐渐瞒住了后宫大多数人,都觉得皇后也许真的因为翻身无望而疯了。
赫舍里慢慢停下了歇斯底里的叫声,侧耳听了听房外的动静,这才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未施脂粉、苍白憔悴的脸,无神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前方,缓缓流露出自嘲和苦涩,喃喃道:“嬷嬷,你说本宫这样做真的有用吗?那个女人会因此放过本宫么?”
身为皇后居然要做到这份上以求苟安,不得不说是一种天大的讽刺,若说当日赫舍里确实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但是还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这些日子的表现大多都是装的,毕竟她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性命捏在马佳氏手里。
尤其当日她在慈宁宫的表现已经将马佳氏得罪死了,她可不信那个女人会轻易放过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秋后算账,如今这宫里可没人能制得住马佳氏,赫舍里思来想去只有装疯卖傻一途,只希望马佳氏看在她已经毫无威胁的份上放她一马。
“主子,您放宽心就是,您毕竟是皇上明媒正娶,上了爱新觉罗家族谱的正妻,是全天下人都承认的大清皇后,那人就算再大胆,也不敢要您的命呀!不然等皇上回来她如何向皇上,向满朝宗室和大臣们交代?”
许嬷嬷看着皇后这样委曲求全的模样,不由心疼得老泪纵横,从古自今有哪个皇后会像自家主子这样命苦,明明是天子祭告天地祖宗,正经册封的嫡妻元后,如今竟然却要在一个妃子手底下辛苦讨生活,甚至还要装疯卖傻才能苟活于世,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等不可收拾的地步?
赫舍里对许嬷嬷的宽慰只是冷冷一笑,自嘲道:“嫡妻又如何?皇上只怕早就忘了还有本宫这么个人了,若他有一点结发之情,又岂会十年来从不踏足长春宫半步?至于皇后?十年不曾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皇后,又会有几人记得本宫的存在?当初本宫被禁足的缘由,只怕宗亲大臣无人不知,恐怕人人都道本宫失德败行,丢了大清的脸面,恨不得本宫死了才好,哪里会为本宫出头?”
“至于交待?以马佳氏对皇上的影响力,她哪里需要什么交待,只要她随便给个什么理由皇上都会相信吧?”赫舍里眼中流露出不甘憎恨的光,这些年她虽然禁足长春宫,但是赫舍里家的眼线总还有那么几个,虽然办不了什么大事,但是传递些消息还是可以的,至少她不至于真成了瞎子聋子。
她知道太皇太后因为与马佳氏作对,被设计软禁在慈宁宫,她还知道这后宫被马佳氏完全攒在了手心里,那些奴才见了马佳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更知道康熙对马佳氏是如何的荣宠无限,连太皇太后都着了她的道,何况她这个失宠的皇后?
这次孤注一掷,本打算趁着皇上出宫,借太皇太后的势彻底除掉马佳氏,没想到马佳氏竟然如何嚣张,态度强硬地将太皇太后打压下去,那些奴才更是没用的,不但没能派上用场,反而助长了马佳氏的气焰,导致最终功亏一篑!太皇太后一倒,马佳氏有什么不敢做的?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在马佳氏眼里看到的杀意,那样的狠绝冰冷,让她怎么能安心?
可恨的是似乎连老天都站在马佳氏那一边,本来以太皇太后地位上的天然优势和累积三朝的威望人脉,只要皇帝不在,面对马佳氏本该是胜券在握的,偏偏那没用的老东西被马佳氏几句话就气得吐血病发,硬生生毁了大好局面,以当时的情况看,太皇太后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她若不想办法自救,恐怕等不到皇上回宫就已经性命不保了。
“皇上――呃!”一声急促的通报戛然而止,伴随着人体落地的扑通声,突兀的让人毛骨悚然,赫舍里和许嬷嬷猛地一惊,一耳朵就听出刚刚那是司琴的声音,每次她们在房中密议,都是司琴在房外盯梢放风,听这动静明显是想要给她们报信,却被人给暴力制止了。
不等她们做出反应,就见寝殿大门被人用力推开,闯进来几名人高马大的侍卫,赫舍里见状瞳孔一缩,许嬷嬷连忙挺身挡在赫舍里前面,力持镇定地喝道:“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皇后寝殿,难道不要命了!”
啪啪啪,一阵击掌声传来,就见房中的侍卫们分开两边,让出身后一名身着黑色骑装的俊美男子,那人背着手施施然站在寝殿门外,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望之心颤,许嬷嬷不由得眯了眯眼,有些不适应突然明亮的光线。
赫舍里则是直愣愣地盯着门外的人,有种恍然如梦中的感觉,即使十年未曾谋面,但她岂会认不出自己的丈夫?那个让她又爱又恨,心心念念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那个曾经给了她无限尊荣,最后又亲手将她打落地狱的男人!
“奴……奴婢参、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许嬷嬷早已在认出眼前人身份的同时,就扑咚一声五体投地地跪落在地,以头触地不敢抬起,有些哆嗦地大礼参拜,没有人能想到时隔十年,康熙居然会再度踏入了长春宫,无论是赫舍里还是许嬷嬷都没想到,即使这本该是她们期盼以极的事情,但是事到临头她们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许嬷嬷是因为不知道皇上此来究竟是福是祸,毕竟人人皆知皇上已经北上木兰,但是这位偏偏就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后宫,而且还是长春宫这等冷僻的地方,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尤其在皇后违抗圣旨私出长春宫,并且串通太皇太后做出那等事情之后……
赫舍里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了十年的男人,那夜夜入梦的面容不再是少年的稚嫩,已然刻上了刚毅果决的线条,当初清澈倔强的眼神已然平静得深不见底,黝黑深沉得宛若地底寒潭,一眼就能让人凉到骨子里去,那素来抿直的唇线此刻正微微上挑,带着一个说不出是讥诮还是嘲笑的弧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她半点移不开视线,这是她的天,她的男人,她这一生挚爱的丈夫啊!
赫舍里忘情地看着十年来只在梦中出现过的男人,心中无暇去想自己的处境,也不愿去猜康熙突然到来的原因,她只是那样贪婪地、渴望地看着康熙,那目光似乎想要将人刻到骨子一般,带着说不出的深情和执拗,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无论心中曾经怎样地怨恨他的无情,但是在此见到这个男人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肯来看她一眼,只要他对她仍有一丝感情,她就心满意足了。
康熙看着床上那个目光灼热且毫无掩饰的女人,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披头散发、妆容不整的邋遢妇人居然是皇后?见了他甚至连行礼的姿态都没有摆出来,哪里还有半点体统,没得让人看了笑话,康熙抬手示意之后,那些目不斜视的心腹侍卫们立即快速退出了寝殿,不管帝后之间有何矛盾都不是他们能参合的,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那才叫无妄之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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